首届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泛主题展:超有机

托尼·克拉格,《薄肤》(系列1),1997年,铜雕,50 × 95 × 45厘米

首届CAFAM泛主题展“超有机”副标题为“一个独特研究视角和实验”,这一在双年展框架下构建起来的“非双年展”,在一个时间跨度上将抽象化主题落到具体处(作品在空间中的陈列、相关活动的展开),再归纳式地寻求理论推进(包括画册、论坛与其文本、读本在内的出版物),形成了一种动态的结构。主题的实验性是“超有机”最为人所道之处,概念衍伸自生物体的有序结构,试图类比化地检验人类社会的精神、行为与组织结构,再从“可见”中摸索出“不可见”的推动力。然而这多少是一个策展层面的抽象化归纳,与艺术家构建起各自作品的观念有所不同。艺术家与策展人相互区别又相互联系的工作重心:当艺术家们多从个人经验着手时,策展人通常是在一个形而上的语境中组织思路。

从“有机体”的概念出发,“超有机”雄心勃勃地去探求艺术的边界,又以艺术为媒介来梳理物质世界多个元素(以艺术创作为代表的)与人类精神活动的诸多碰撞点。参展的国内外作品囊括了当代艺术的各种媒介,在观念表达上也达到某种包罗万象的综合性。从创作的脉络来看,大致也可分为从身体的生物性、从物质与社会环境表征、从抽象表现出发这样的不同方向。

针对生物特性的再创作大多有着比较直观的切入点,这类作品基本都被归于“超身体”单元。凯文·克拉克根据白南准、博伊斯等艺术界名人的DNA而作的“肖像”系列、陆扬《震颤麻痹计划》这样的分析性创作在其中占了相当比例;而王郁洋将脑电波转化后存入电池中的《电》则是另一种思路,涉及对现实惯例的突破,是一种需要科学专业人士介入的创新。

从物质与社会环境表征出发的作品中,又大致包括了有预谋的再现、现实干预和对现实材料的并行转换这样几种集中形态,在“超城市”、“超机器”及“生命政治”单元中均有表现。在这几部分中,机器、城市、身体以其各自对应的具体所指演化为作品中借以塑形的元素,“超”出的部分,则大致可归于完成对各领域内种种可见(具体)与不可见(抽象)景观的创作性表达的艺术本身。“生命政治”则对微观与宏观意义上的“身体”(body)作了探讨,将一个社会历史层面上的概念融进人们的具体生活与生存体验中,意在回应当代背景下人对自身状况的关注。

冯峰,《身体里面的风景—琥珀》,2001-2003年,装置,人体血管标本、亚克力、金属管,195 × 140 × 450厘米

“超机器”单元邀请的威廉·肯特里奇回顾1930年代意大利对阿比西尼亚芥子气攻击这段历史的影像装置《该来的(终究会来)》,以一种机器式的立体循环结构超越了简单的水墨影像所能带来的直观感受,成为“有预谋的再现”的典范。武汉艺术家们依据当地文化地理自发实施的一系列实地干预项目并称为“每个人的东湖”计划,这一被纳入“生命政治”单元的项目,却因其只能以网络资料与地图投影为再现形式而给人以隔靴搔痒之感。同样因展示形式或是作品与空间关系而打折扣的还包括“未知博物馆”的组合装置(“超机器”单元),缺乏明晰的阐述,初见之下可能不会有太多观众会对这些以奇特方式组合起来的日常器物究竟表达怎样的探求有深究的兴致(与之形成对照的是不久前在北京空间站的这一项目个展,紧致空间与集中的关注点更有助于进入这个项目)。

倒是些抽象作品最能给观者以“灵光一闪”的启发。比利时艺术家安·维罗尼卡·詹森斯用光与尘这样的非物质材料在黑暗中创作“雕塑”,超越了艺术的传统构成(《布兰切特》),将形式的纯粹系统纳入到对外部世界的实验性表达中来。托尼·克拉格的雕塑《薄肤》与《早期形式》也属此类,带来超越物性的直观体验。

这些艺术家中不乏大名鼎鼎者,经由被置于同一语境下的作品,他们与年轻后起之秀产生创作观念上的种种碰撞与对位。不过,作为主体的庞大展览实际上是一次荟萃,仍是在当下艺术体系中对既有形式的综合与延展,而离“生命体”尚有距离。几乎所有的作品都属艺术家们的旧作,整个展览看去宛若是一些熟悉食材搭配出的新菜新宴—若不称其为色拉拼盘的话。如何完成这一庞大场景的“调度”、而非匆忙为之?是否存在着不愿、或不便割舍的作品?

然而对于不同媒介影像、绘画、装置乃至综合型新媒体如何统一在这个策展语境中,“超有机”倒是提供了值得观察的样本。一些近年来屡见不鲜的作品,从刘小东的画、杨福东的黑白影像、黄永和邱志杰具象化的大型装置到一些年轻艺术家的,甚至通常出现于电影展映中的邱炯炯的纪录片《姑奶奶》,都在新的主题被赋予新的观看角度。艺术家也有着表现超越日常(不仅仅是超现实)之物的责任,这种创作(微观)上的“超越”与整个项目策展(宏观)上的“超”概念并非简单的叠加关系,上述不同表现形式的作品在策展思路中被纳入不同的表征系统,个体与整体之间,也便形成了整个项目所探求的“有机体”,却仍带有难以清晰表述的暧昧。

美术馆自身(从空间到在艺术生态中的角色)显然也成为构建这个动态的有机主体的重要环节,而学院所固有的教育功能又赋予项目的外延以独特的意味。“超有机谱系考”由中央美院与中国美院的学生、学者从历史文献中梳理出关于展览课题的重要文字片段与图像文献。王璜生从广东美术馆来到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后,一直致力于结合学院的学术梳理与美术馆的创造性。央美美术馆最近的一系列展览中,“超有机”最能显出这样一种野心:将美术馆(尤其是学院体制内的美术馆)从简单的陈列场所逐步丰富成艺术体系中重要的再创作之地。然而单就其展览而言,“超有机”提出的主题野心也部分消解于庞大的并举工作中,学院作派有时反而会让理论化的主题与最基本的可视元素(作品选择与呈现)之间出现断层;研究视角与实验性要真正做到“独特”,应该还要求了在断层上搭建起更精准、坚实的桥梁。 严潇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