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筑自然:场所营造

户外馆外观
户外馆外观

夏日凉亭通常提供至少三种设施:坐席、阴凉和避雨处。而藤本壮介为蛇形画廊设计的夏季展馆像一团离群的云朵,漂浮在肯辛顿花园的空地上,从远处观看,人们无从得知它是否具有以上任何一种功能。只有靠近观察,纤细的白色椅腿才能从两万六千多根白色细支柱的背景中凸显出来。台阶以及构成坐席的围栏和凸出的支架遍布整个网格结构,参观者被缠绕在纵横交错的线状阴影中。圆形的透明聚碳酸酯板可以遮风挡雨,亦可反射日光。

正如2 0 0 0年来蛇形画廊制作的十二个临时建筑,藤本壮介设计的夏季展馆并不仅仅是一个消夏凉亭,而是着力在四个月的展出过程中推进大胆、激进的建筑思想。蛇形画廊的委托项目无意发掘无名人才,之前获此殊荣的每位建筑师都享有相当的国际声望,包括伊东丰雄(2002)及创办SANAA事务所的妹岛和世和西泽立卫(2009)。四十二岁的藤本壮介是迄今为止被任命的最年轻的建筑师。由于蛇形画廊只挑选尚未在英国本土实施过项目的建筑师,这个公共装置也因此被建筑师们看做提升海外影响力、寻求未来工作机会的踏脚石。但这样的名望也有相当的代价:建筑师本人不获得任何报酬,工作时限又非常紧张。为了在五个月内完成从设计到施工的全部流程,建筑师必须在第一个月确定方案,然后马不停蹄地与远在伦敦的工程师们进行全天候协作。对于藤本壮介这样雇员不足十五人的小型工作室而言,这意味着无数加班的周末和不眠之夜。

毋庸赘言,用金属和树脂玻璃制造云团效果需要大量繁琐的细部设计。展馆结构的基本单位是直线,由直径20毫米的金属管道形成,经过不断重复叠加,组成重达八吨,可供人穿行徜徉的网格结构。这个基本单位看似简易,但其复杂的组合给结构工程师们带来了相当的挑战。他们不得不在计算机因计算量过大瘫痪后进行一次系统升级。计算的复杂性来自藤本壮介对网格的扭转变换,消解了其内在的刚性和僵硬感。网格的某些部分似乎并不完整、或被人为挖空,使各处的密度有所区别。在展馆内部流连,人们有时可以从金属结构形成的空当中观察外部环境,有时则被其阻挡视野。阴天时,它便如变色龙一样与空中的积云融为一体。

当代日本建筑与设计大量应用极简主义形式和单一色系,白色立方的空间形态也经常出现在藤本壮介的作品中。然而藤本壮介并不拘泥于前人对白立方的定义。自2000年创立个人工作室以来,他便用拼合、堆叠甚至套层的方式对白立方加以改造,创造出一种所谓的“原初”建筑。藤本壮介的第一部专著《原初的未来》开篇为我们提供了两幅图画:标注为“巢穴”的勒·柯布西耶的“居住的机器”,以及藤本壮介绘制的水平罗列、以35厘米为间隔悬浮的草图,标注为“洞穴”。与蛇形画廊展馆概念图类似,画中的人形似乎漂浮在悬空的平面之后。藤本壮介解释说:“宣扬‘居住的机器’的勒·柯布西耶为人类设计了一个巢穴……我构想中的建筑则是成为巢穴之前的洞穴。它并非从功能主义出发,而是一种鼓励人们寻求不同机会的场所营造。这个洞穴并不压制功能,它是一个不受限制、富有挑动性的场所。”

由藤本壮介建筑设计事务所设计的“终极木屋”(局部),2008年,日本熊本市
由藤本壮介建筑设计事务所设计的“终极木屋”(局部),2008年,日本熊本市

尽管各路媒体纷纷表示对藤本壮介云朵般建筑形态的赞叹,展馆给观者的空间体验却更像一个洞穴。除了几把椅子之外,结构内部并无明确设立的坐席,观众们不得不在网格状的空间中寻找适合团队人数和坐姿偏好的场地,就像在凹凸不平的山洞里。低垂的悬臂为成群参观的游客提供荫蔽,靠近顶部的壁架适合一个人观察景色,小队游览者可以在台阶上休息,角落则为成双成对的人提供亲密空间。展馆络绎不绝的游览者以不同方式与空间发生关联,凸显出迥异于网格结构同一性的多样性。

藤本壮介的夏季展馆与他2 0 0 8年在熊本的“终极木屋”项目有重要的相似之处,尽管从外部观察,二者似乎毫无联系。小屋边长4. 9米,保留了立方体笔直、清晰的轮廓,木材取代白色金属成为主要建材。在《藤本壮介的激进实验》一文中,伊东丰雄认为“洞穴”的设计源自对内部空间的挖空:“仅仅通过消除建筑性元素,使房屋简化为其原初形态。”木屋的内部空间的确像一个山洞,参观者必须从狭窄的入口进入,在不规则叠加的截面面积3 5 0平方毫米的长方体木条间移动。地板、家具、结构和台阶在此彻底融为一体。与蛇形画廊展馆相似,木屋同样可以提供适合不同活动的空间。从某种程度上讲,攀爬木条和动物在树枝间攀援跳跃一脉相承,符合木屋外部的森林环境,正如蛇形画廊展馆的模糊边缘应和着四周枝繁叶茂的树冠。

这些看似随意的安排意在使不受限制的场所营造成为可能,从而鼓励某种“原初”的存在方式,并非来自突发奇想或巧合。藤本壮介工作室的桌子上摞满了白色模型,用来测试不同形状间互动关系的无限可能。这些来自世界各地的实习生使用的工作台被雇员使用的工作台环绕在中间,制造出一种密切的工作氛围,并展示正在进行中的所有项目方案及可能的变化形式。藤本壮介就在这其中穿梭,在截止日期到来前不断对方案进行调整,并在细节上倾注巨大精力。这个工作环境似乎是自然而然形成的,又根据不同项目的特点进行改变。除了钉在墙上的繁茂绿植图片和堆在桌上的树木模型外,工作室里并没有任何植物,却仍然具有某种自然环境的氛围。这里同样是一个“洞穴”,每位穴居者都可以在不断变换的建筑模型和图片间定义自己的生活模式。藤本壮介认识到这些朴素、简单生活空间的巨大潜能,并为其注入美感,将观众引向一个原初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