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总不会过去

Para Site在普仁街空间的底层外墙被拆除,作为关尚智为期7天的24小时驻留场地
Para Site在普仁街空间的底层外墙被拆除,作为关尚智为期7天的24小时驻留场地

2011年我来到香港时,迅速在上环的律打街和磅巷交口处一间公寓里安顿下来。Para Site就在山下,走过去大约45分钟。它在那儿已经有17个年头了。巧合的是,我们即将同时离开:我将彻底离开香港,即便还会回来,也是归期未定,而Para Site则会迁至城的另一边更大的场地,以容纳他们日益宏大、蓬勃的展览。

在Para Site为期一周的持续性表演《21世纪不死当代艺术小团体》标示着该机构从它的旧址迁出。画廊的正面已被拆除,仿佛这座建筑在大规模迁移前正被一点一点地拆解着。关尚智利用一层的空间举办一系列活动,包括以时间和变迁为主题的电影放映活动。他重新安排了自己的睡眠模式,使之与白昼同步。他的表演引发人们对于变迁本质的沉思:它的根源、它的能量以及衡量它的方式。为此次冥思更添庄重的是,他的表演还呼应了中秋节对于月亮周期循环的认同;鬼节的渐行渐远和来自过去的落魄游魂从城市的撤离;以及对于在“现世”改变选举系统和在特别行政区内重新分配政治力量的高度希望。我想为这场关于变迁的沉思稍做贡献,并透过Para Site和我过去三年共同在上环一隅所见证的变迁史的缩影,为已经饱和的目录再加入一些内容。

关尚智的临时驻留和创作空间
关尚智的临时驻留和创作空间

一天晚上,在荷李活道与太平山之间的普仁街,与Para Site相隔两家店距离的地方,我坐在窗台上,开始和一位年长的女人聊天。那是两年前的鬼节前后。她给我讲鬼。“没有什么会绝对死去,”她说,“事物只是改变了它们的形式。生活在一个充满鬼魂的世界里意味着你与过去共存,但那不是真正的过去。它没有死去,而是常常伴着我们。人类学家称为对死者的仪式的东西,在香港这里真的只不过是一种对待历史、同过去相处的方式。同过去相处就如同学习和邻居、孩子、丈夫或妻子相处一样。令人感到神秘和困扰的不是鬼魂,而是进行选择的媒介:是什么让一种形式转变为另一种?我怎么知道在我死的时候是否会变成一棵树或一个鬼魂?这才是可怕的谜。”

在Para Site旁边,上坡至普仁街和新街的拐角处,有一家便利店。他们会把压扁的纸板箱平放在门槛内侧,使你的脚轻轻踩在瓦楞上。他们店里有我见过的最大堆的成人尿布,从地面直堆到天花板。不用说这是供应给街对面的东华医院的。他们的店已经被一家澳大利亚公司开的服装店替换掉了,这家店专卖时髦的、箍住脚不让其长大的、供人平时穿的芭蕾舞鞋。店的色彩和里面的一切都很淡雅,有种家居杂志的调调,对有些人来说无疑是舒适的。我很少见到店里有人。

现场唯一的实体作品就是艺术家的一小瓶鲜血
现场唯一的实体作品就是艺术家的一小瓶鲜血

在磅巷和大安台我家邻旁建筑内的家具制造商让位给了一家煞有介事叫做“美食家”的店,照店主的理解,他们的店名就意味着卖卖美式花生酱和日式海苔。我的邻居在大约一年半以前经历了家庭纠纷,他会坐在他们店门口的台阶上,大白天的已经醉了,还会对旁边豪华的越南咖啡馆的顾客进行骚扰,那家咖啡馆是在我到来之后几个月开的。我发现,人们在消费时髦华贵的东西时,就非常不喜欢目睹生活中黯淡糟糕的那些方面。美食家的店关闭了,而我的邻居似乎已经清醒过来。

美食家的店被一家瑜伽工作室所取代。他们托人做了一面有涂鸦的墙,以便用其引进的街头形象来使这一街区的人记住他们。两年前人们制造家具,之后人们穿着相当紧身的运动服炫耀自己的身体,就像附着在对于强壮与健康的自恋式渴望上面的装饰品。以前,这里闻起来是布面胶的气味,家具制造工穿着蓝色工裤和便宜的鞋,一边抽着烟一边把U形钉从钉枪打入家具垫套。

对我而言,留意到几乎所有这些变迁一直很困难,因为驱动它们的是永无休止、流于表面的当代消费资本主义价值观。对这一体系来说,变迁是平淡无奇的:从香水到枕头商店,从咸味海苔到嘻哈瑜伽课。随着Pa ra Site和我的离开,推动表面变迁的那些狂躁不安的力量无疑还将继续,以其愈发妄想般的步调,对上环进行着改造— 朝着更为糟糕的方向。

尽管关尚智在项目实施期间被限制作息、禁酒和观看电影,但仍然可以上网
尽管关尚智在项目实施期间被限制作息、禁酒和观看电影,但仍然可以上网

关尚智把Para Site的一层变成了他临时的家。由于正面的墙已被拆除,他用一块很厚的黑色窗帘将内部空间与外部空间隔离开。里面又黑又冷,家具少到仅够支撑日常生活所需,这日常生活被简化为睡觉、喝水以及看电影。他不吃东西、不抽烟也不做爱(可惜的是,他可以上网,这威胁到了这个项目的合理性!)。内部空间的脉动伴随着灯光缓慢的色彩变换,以及一只平躺在转盘上的时钟在反复中渗透着差异。在上环及其之外,关尚智再一次将我们拉回到问题:是什么造成了变迁?什么选择机制在起作用?能够制造差异的那种差异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