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慧:空地

展览现场,2012年,北京长征空间,从左至右:《救生圈1》,2012年,《救生圈2》,2011年
不管是在工作室里,还是在展厅中,张慧的作品之间都呈现出了一种根茎式的生长关系,比如一张画中的某个局部可能会生长出另一幅作品的主体形象,而某一块色彩则经常会决定下一幅作品的色调。这些根茎式的关系是没有坐标与中心的,可能在下次展览上,这些作品之间的关系就会发生变化,原本看似稳固的秩序会再次重组。换句话说,在“空地”这个展览上,那些作品之间的看似明晰的结构可能会随时,比如在张慧自己的脑海中,重新排列、再次生长。

强调这种根茎式的关系是为了能够更贴切地描述张慧的工作方式,他不像大部分中国当代艺术的画家那样成系列地制作或复制作品,有时候在结束一张画之前,他并不知道下一张是什么,很可能是重新去画先前的这张,或者无法预料地跳到另一个形象上去了。

但在长征空间的现场,张慧还是谨慎地把作品为展览分成了若干组,每一组内的作品都埋伏了一条生长的脉络,比如从一个浮雕人物,到一个被处理成石膏像的肖像,再到一只石膏耳朵,这组叫做“听”;又例如,从一摊水洼中的波纹与倒影,生长出曲曲折折霓虹灯管的形象,再变化成某种编织物。而越过这些形象层面的描述,可以看到这些作品之间在视觉形式上的生长关系,比如“听”系列中的石膏人像与耳朵之间的跳跃是基于一块彩色斑痕。这些几乎在每张作品中都会出现的斑痕使绘画中的“再现”无法隐藏自身,就像事物会在其被侵蚀、被溶解的地方暴露出其本来面目,绘画在这些斑痕中透露出了它本来就是一场虚构,实际上它只是一层又一层的颜料而已。如果我们靠近看的话,张慧的画面上四处都在展现着这些“再现”的地层,就像一个地质考察的现场,清楚地呈现着一张画是如何缓缓形成的。

与此相关的是,张慧最近几年的作品都是从黑底色上开始的,用他自己的话说,这是为了“使自己清楚自己是在一个已有的、非空无的基础上进行工作”。当一张画布不是空无而必须被觉知为一片空地—与空无不同的是,空地本身就是一个实在物—的时候,绘画就有了可信赖的前提了。当然,这个已有的基础更是指我们置身其中的那个视觉制度,一个依据美学正确(政治正确只是其中一小部分)原则而搭建出来的当代艺术系统,我们的观看方式与趣味是不自觉受其决定与影响的。而张慧就像剥开洋葱一样,一层一层地渐渐暴露出观看与现实的建构性本质,而其原质只是一片虚无。

在这个意义上,这个展览是在非教化地告诉我们,并没有所谓“铁一般的事实”,也并没有那个叫做“绘画”的刻板事物,一切都只是一个生成与消隐的过程,但对此的知性认识则必须基于对那个空地般的画布经验领会—只有充分经验存在,才能深刻理解虚无。 鲍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