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良美智:倒着往前走的人
2015年04月29日
|
网络独家
今年3月初,日本艺术家奈良美智(Yoshitomo Nara)同时在香港举办了两个个展,位于亚洲协会香港中心的“无常人生”(Life is Only One),回顾了他近20年来的创作,而佩斯香港的“星星”则展出了他近期以星星为主题的作品。此次访谈,奈良美智谈论了关于作品中的星星、女孩、无常的人生以及他不常展出的摄影作品。
LEAP:展览的题目“无常人生”其实在2007年你的作品中就已经出现,为什么这次会把它特意拿出来作为主题?
奈良:我的每个系列都会有不同的意义,但是很难用言语来概括,题目只是一个代名词,对我来说意义都是一样的。比如说,在展览开幕前,我对大家说,如果人生无常,展览到底该叫什么?旁边就有人说这个很好。与其凭空想象不如从原有的素材中去选择更加深刻。
LEAP:佩斯的展览介绍中特别提到你使用粗面麻布和拼贴的手法,其实麻布是你一直使用的材料。
奈良:我从90年代开始就一直都有使用拼贴的方法。画布是整卷买的,用完之后会有一些剩余的材料,这些材料该怎么办呢,就开始用作画面材料。其实一开始主要因为穷,不想浪费剩余的材料,后来觉得这个效果可以慢慢延续,因为麻布的拼贴使得画面并不像一些油画的表面那么光滑,还保留了麻布表面粗糙的质感。我的绘画比较接近素描(drawing)而不是绘画,素描这种的手法所能传达的力量是比较弱,所以这些作品想表达一种素描所带来的弱表现力,也像我随手写下的一些笔记。
LEAP:提到素描,在“无常人生”展览中,有一幅2013年的钢笔画《无题》,笔触看起来比其他的作品要复杂。
奈良:我大概是在打电话的时候无意识地画下来这张画。
LEAP:佩斯香港的展览“星星”展出了一系列关于星星的绘画,“星星”似乎是你一直描绘的主题?
奈良:我过去的作品中就经常有星星的元素出现,只是没有专门挑出来展览。有一些元素会让我有强烈的感觉,比如星星、雪、月亮、火、狗狗、水纹等等都反复出现在我的画面,这张拿着刀的女孩(1993年)对我来说也很特别,刀和女孩在后来的作品都重复的出现了。我大学时期的作品也有星星,比较有趣的是星星不在夜晚的天空上,而是在被子上。对我来说,星星只是脑海中想象的一种闪闪发亮的存在。这种发亮的东西另一层含义就是它们不会马上消失,这样的想法,和“无常人生”这种主题的想法是重叠的,并不是刻意想要做什么,而是一种从前到现在的积累。
LEAP:说到画面中的符号,在“无常人生”中有一件很特别的作品,画面出现了手枪,而且那幅作品上的文字写着:“我是右翼,我是左翼”。这里有没有特别想要表现的政治议题?
奈良:素描其实跟日记一样,是我每天都会做的事情,我会很直接地把每天感受到的记下来,所以就一直都会有记录性的存在。如果写成日文它会是非常长的,比如:“我是有一点右派倾向,犹豫不决,但也许我是左派,至于我到底是在哪一边,请大家发挥想象力。”不是说我非得要表达什么,而是我把所有事情理解之后,再陈述出来。我只是把当时想象的一个图像画出来,也许有些人会决定一下秒选择是左翼或是右翼,也可能之后做出的一个行为,如果是那样的话,就不是我要画的东西。
LEAP:为什么你画面中的这个小女(男)孩一直不长大?
奈良:哈,我也不知道,但好像长大了一点呢。非常理解你刚才说的,这个小孩是没有性别的,画的时候没有限定他是女孩子或者男孩子。就好像我可能画的是狗,但想要表达的是,它并不是狗。
LEAP:你创作的粉色小孩已经成为一种大家熟悉的符号,作品也有非常多的衍生品流行于全球,不少研究把你的创作和安迪·沃霍尔一类型的波普艺术家比较,你认为自己是一个怎样的艺术家?
奈良:我跟安迪·沃霍尔完全不一样。我并不是一个叛逆的学生,从小学到高中再到大学,都是按部就班地学习。作为一个艺术家,我从日常生活中得到的素材而创作,这些作品都是我的个人世界。这一点很重要,我对于成名并没有欲望,这跟安迪·沃霍尔是不一样的。我会去看自己喜欢的演唱会,但我更喜欢站在台下看也不会冲上去和明星合影,而是作为一名观众感受那种现场气氛。
LEAP:所以你没想过自己的作品这么受大众欢迎?
奈良:怎么可能!如果我的目标是成为大家都很喜欢的艺术家,我现在一定很开心,但是那并不是我的目的,所以我觉得现在不是很快乐。如果成名是我的目的的话,我会给你看更多和大明星的合照,或者我自己很成功的照片。其实我很不喜欢被拍照,不舒服。村上隆是我的好朋友,但是我们的个性却是相反的,我们两个人常常一起去晒太阳和泡温泉,他特别喜欢拍照。
LEAP:从图像上来看,你的作品常常在卡通、波普艺术的范畴中讨论,我很好奇你对古典绘画的看法。
奈良:如果你学过传统绘画,你一定会看到我也在使用以前所有的大师们所用过的技法。图像只是一个表征表象而已。有不同人生经历的人,能看到我作品中不同的面貌——每个人的视点和人生经验不同,他看到的图像的意义也是不同的。我不希望大家只看得到文化表象。有些人画女孩子造型的时候,可能把所有女孩子的发型、穿的衣服作为素材来参考。我在画一幅作品的时候,会参考更大范围的素材:例如看西藏人写的书、无言的歌、爱奴人的音乐、日本以前的画家的画册、读关于高棉大屠杀的书……我不是靠图像来创作的,而是靠各方面感官的感受力来进行创作的。
LEAP:“无常人生”展览中也有摄影作品,摄影在你的展览中并不常见。
奈良:这些都是普通的生活摄影。因为我没有很多的机会可以发表摄影作品。摄影其实和日记是一样的,每天拍一些日常生活中看到的东西,拍完之后我会反复看,以确定某些观点。如果后来也有人再三确认觉得这些摄影很特殊,我会越来越自信。比如说我去了阿富汗,拍了一些到处都有的蒲公英,但发现我拍的和别人的角度很不一样,这个发现过程很有趣。
LEAP:目前在东京Watari-um美术馆正在展出你和石川直树的摄影作品,据说这是你们一起在北海道青森县旅行时候的创作,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计划?
奈良:我们目的不太一样,石川是一直都去很多偏远的地区拍照,而我是因为我的家乡在青山县,我爷爷曾经住在萨哈林岛,他还活着的时候我不知道他过着怎样的人生,他过世之后我很想看看他曾经住过的地方。艺术家有两种,一种是向内走的,一个是非常往外走的,两者都是要追求极限。我是一直往内走的艺术家,石川应该是一直往外的,村上隆也是,大家都是不会往后看的艺术家。就像是倒着走路的人,人往后看,身体向前走——我就是这样倒着往前走的人,对于不断消失的过往很难过,很伤感。
LEAP:那这趟旅行有让你更多了解你爷爷吗?
奈良:说实话,我真的还要再去一次,心中还没有整理出一个心情,所以还要再去一次,这听起来像是在装腔作势,但是我还想要知道更多,也可能在那里住一段时间。萨哈林那种地方看起来物资很匮乏,什么都没有,反而对我来说那里是最珍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