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知的分配
2015年12月24日
|在我们达到一定阈值的那一刻,我们往往已经知道期待的是什么了。就在我们进入咖啡馆时,我们对于应该做什么已经了然于心。混合着香气和象征符号,氛围高雅的咖啡馆已经无处不在;我们身处其中,舒适放松而且老于世故,举止得体。在世界许多地方,咖啡馆既是必要的也是奢侈的。它满足日常所需,提供安逸的氛围—— 一种永恒之感,以及免费无线上网服务。咖啡的起源也颇有意思。从“来自墨西哥瓦哈卡险峻的马德雷斯山脉的风味”到“拉丁美州和东非咖啡豆的拼配烘培”,这些外部的描述恰恰说明人们对风味的认知是通过对特定地区的联想而建立起来并且达成共识的。
一杯咖啡可能会带有“花香、胡椒香”,或者“柠檬香”,但是只有那些能够喝到它、并且学会分辨其细微差别的人们才能够体会。法国哲学家雅克·朗西埃认为我们的感官被我们的意识所左右,不同的人自然体会也不同,正是这些微妙的品味和美学差异让其中的门道得以建立和保持。因此,咖啡豆在全世界范围内的流通(可追溯到15世纪的殖民贸易时期),可以说是包容和排斥的共同作用的结果。今天一个街角新开的咖啡店也标志着老社区的更新:拿铁咖啡和极简设计感的白炽灯迎接着特定的人群,同时也告知其他消费者他们并不是目标人群。
电影工业的传统也有类似的鉴别概念。好莱坞的电影公司根据利益和票房决定电影的剧情,均质化了整个电影工业的形态。观众进电影院的时候对他们将会感受、体验到什么已经有了预期。导演亦有责任满足这些预期。蔡明亮的逻辑刚好与之背道而驰。这位台湾第二代新浪潮导演最近把兴趣转移至了艺术领域,他不再在电影院里放映他的影片,取而代之的场所是美术馆和画廊,观众看到的都是被“策展”过的作品。在刚刚过去的7月,广州时代美术馆放映了蔡明亮2014年的电影《郊游》,用弄皱的纸和成堆的泡沫布置的空间就好像是世界末日之后的乌托邦子宫,现实在这一空间里若隐若现。沉浸式的观看环境为观者的冥想提供了空间,有限的放映则确保了每次观看的体验都有所不同。
与此同时,美术馆咖啡厅里的咖啡也是展览体验的一部分。蔡明亮和他的男女主角一起将业务扩展到了自创咖啡品牌“蔡李陆”。咖啡厅的墙上挂着他们三位开心地举着自家咖啡的照片。咖啡既可以很日常也可以很高端,既可以是美国高速公路边上的餐厅里会提供的滴滤咖啡,也可以是工序复杂的日式虹吸。导演大卫·林奇在他的电视剧《双峰》里屡次提到咖啡(“过滤器里有一条鱼!”),以增益他那美国哥特式风格的美学吸引力,同时也是对“普通”美学的致敬——林奇自己的咖啡品牌也追求着同样的普通、不造作的理念。
文化名人创立自有品牌生产衍生品,使得消费者的某些文艺幻想得以廉价实现。当我们品尝刚刚煮好的“蔡李陆”咖啡的时候,我们期待的体验或许是超现实的——好比穿着红色亮片礼服的女人在消防栓边上妩媚地舞动,或者长着鳞片的男人浸入蒸气腾腾的水塔,然而,与之相反,咖啡的味道出奇的柔和。这可能说明我们对于可预知的体验的纯粹享受正提炼自其原本的语境。
文:凌明
翻译:盛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