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当代艺术三十年历程·绘画篇(1979-2009)

丁方 走向信仰系列:安息 1988-1989 布面油画 150 x 180 cm

如果要把民生现代美术馆开馆展—— 关于中国绘画三十年的回顾——与最近的哪场展览放到一起讨论,必定会有去年九月国庆前夕在中国美术馆由范迪安策划的“向祖国汇报——新中国美术6 0年”。范迪安最大的贡献在于消弭了改革开放时期美术新潮和这之前画坛创作的区别,让参观者看到,至少在官方意识里所谓的“当代”其实应该从19 49年算起。

民生开馆展在开始处的叙述也遵循了中国美术馆汇报展的思路,全部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早期的具象画,强调新时期的作品更多是脱胎于六七十年代的美术创作,而非是突然的裂变。例如,本次展览并没有选择程丛林的伤痕美术,而是展示了他的一幅表现解放前码头上四川贫民的传统油画。周春芽的入选作品描绘了几个喜气洋洋的藏族少年;艾轩则画的是一个身残志坚的女孩儿在图书馆翻看英文字典。四川画派去了又来:在一幅张晓刚的早期作品中在卷曲的山峦和云朵之下有一位正在哺乳的母亲和一只山羊,罗中立的油画里站着一名穿草鞋的农民,正对着骤雨的天空呼喊。这类作品与典型的学院派绘画并列展示,如杨飞云的《十九岁》和靳尚谊的《青年女歌手》,大多说明在这一刻西方古典主义也吃香起来。整体来看,这是中国当代艺术启蒙阶段,多数作品来自内陆。展览在强有力地暗示:内陆而非沿海地区的前卫运动,才是中国当代艺术的源头,同时也希望我们相信,所谓中国当代艺术发展历程,从始至终都是连贯的。

如果你一进门就能幸运地找到一号厅,那么接下来将可以看到的观念大爆炸时期的作品。开场是钟鸣的《萨特—— 他是他自己》和孟禄丁、张群的《在新时代:亚当夏娃的启示》这对响亮的组合。再往下走,观众又回到“8 5新潮”的标准叙事,看过尤伦斯开幕展和读过中国当代艺术史的人必定万分熟悉,尽管作品的激进程度从未超过黄永砯轮盘作画的颠覆行为。但其中也有一些奇怪的旁支,例如丁方的《走向信仰系列——安息》。在这幅取材于哀悼基督的图像中可以同时看到卡拉瓦乔、培根和埃尔. 格列柯的影子。就针对基督教传统场景的抽象解构这一点来看,这件作品与王广义的早期绘画形成了有趣的对比。而展厅剩余的部分则属于张培力的手套和耿建翌的理发店,它们被肃穆地悬挂在19 8 9年“中国现代美术展”的海报对面。

展览现场 2010 上海民生现代美术馆 从左至右:钟鸣 萨特——他 是他自己19 8 0),舒群 绝对 原则1号(19 8 4),孟禄丁、 张群 在新时代:亚当夏娃 的启示 (19 8 5)

下一个展厅将观众带到2 0世纪9 0年代初,艺术家以“新生代”为重。这场经常被归纳为用现实主义技法表现非纪念碑性主题的松散运动在此处一点也不温顺。我们看到喻红19 9 5年的一幅生猛的自画像,她裸体地攀在树上。还有赵半狄19 8 9年的作品《削苹果的女孩》,从中可以看出,艺术家如果没有在19 9 0年代后期转投熊猫的怀抱,在绘画系统里大概所处的位置(画中女孩儿穿着一件黑白相间的毛衣,似乎预示了将要到来的一切)。中间陈列水墨作品的小厅基本被谷文达荡气回肠的多幅绘画《两种文化形态杂交的戏剧性》占据。出人意料的是,邱志杰书写了千遍的《兰亭集序》最初版本也在展出之列。

展览的叙述线索充满了奇妙的转折,穿过丁乙、李山、余友涵的上海艺术家展厅,我们来到了拍卖商的梦幻之所:政治波普和玩世现实主义。展厅3 6 0度环绕着的全是方力钧、曾梵志、王广义、张晓刚、刘炜、岳敏君的作品,现场看上去像是一座银行保险库,倒也对应了民生的老本行。这些市场大佬们的作品与接下来的展厅里的冷军、石冲、毛焰、朝戈的写实主义作品相比,在价值取向上似乎永远无法摆脱“媚外”的嫌疑。

随着时间轴向现在滑动,展览要保持创新的叙事线索就变得越发的困难。行进到2 0 0 0年左右,艺术家配对展出令人玩味,陈文波和颜磊,王音和杨少斌,王兴伟和尹朝阳,这些通常不会被联系到一起的艺术家同时出现,在某种程度上,又不乏说服力。每一对都是一个“趣味”上占优势的艺术家加上一个在市场上更受关注的同辈人。矛盾的是,如此搭配其实对双方都有好处,这样就打破了泡沫时期看似成立其实并不存在的两极分化,即那种动辄就把创作划分为“纯粹”的观念艺术与市场作品的简单做法。

方力钧 98.10.1 1998 布面油画 2 50×3 6 0 cm

到了二楼两间展示最近五年作品的展厅,形势急转直下。这也不能完全怪展览本身,因为同时展示并公正对待19 8 0年代的巨星们和刚出道不久的超新星对任何美术馆来说都是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更何况一家全新的美术馆。但我还是很难接受三十年风风火火的绘画实验最终以韦嘉、熊宇、欧阳春等人的作品收尾。所有决定似乎都是在匆忙间做出的。叶楠的一幅版画简直就像是从几周前刚在北京一家画廊闭幕的个展墙上直接取过来的。就连那些一般在这种环境下表现不错的艺术家——贾蔼力、孙逊、没顶——此次都变成了“8 0后”趣味的一个最小公分母。希望这只是反映了策展方野心过大,而不是绘画领域真的在走下坡路。

看完此次展览漫长而复杂的叙事,观众在收获之余最终不得不考虑的一个问题是,这三十年能写出什么样的历史。如果从“星星美展”算起,在中国前卫艺术运动中得到进一步加强的观点——艺术家是自由斗士和风格革新者——已成过去,而高名潞模式——把西方现代主义当成新的佛学,需要长期、彻底的定义和再定义——还未完全站住脚跟,被夹在两者之间的我们能不能以有限的资源创造出一些新的意义,从而超越这种空洞的蒙太奇——一如在民生美术馆令人期待已久的开馆仪式上,在美术馆领导和嘉宾演讲的间隙,大屏幕上不断出现19 7 9到2 0 0 9年间的各种日期,这些日期浮现、消失,最后重新组合为一个巨大的“3 0”?换句话说,我们能不能不要只是承认时过境迁?      田霏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