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宪庭电影学校:独立有什么意义

栗宪庭在宋庄美术馆外

在国贸上车,坐938,沿CBD一路向东,大约一小时的行程后,就到了宋庄,这里看上去和中国大多数乡镇没什么两样。宋庄艺术群落是在栗宪庭支持下逐渐成型的。栗宪庭是中国最重要的艺术评论家、策展人,也是80年代前卫艺术的主要支持者。这批艺术家后来获得国际声望,成为拍卖行的宠儿,栗宪庭功不可没。

90年代中期,很多圆明园的画家搬到宋庄,在农家院里建立了简陋的工作室。宋庄相对偏远的地理位置,令艺术家得以远离城市的喧嚣,很多画家﹑诗人﹑摄影师﹑电影人纷纷来到这里,一个艺术家团体逐渐成型。宋庄被认为是一个艺术创作的乌托邦,当第一拨艺术家如方力钧﹑杨少斌﹑岳敏君在海内外艺术市场取得商业成功后,他们继续从财力和创作上支持宋庄艺术群体,包括栗宪庭建立的宋庄美术馆。

如今,这里已经逐渐发展成为一个颇具规模的艺术区,除了更为专业的工作室和画廊外,还有得到村委会支持的核心机构宋庄美术馆。美术馆成立之后,栗宪庭继续策划在宋庄建立一所完整的艺术学院。这个学院反对体制化,希望把中国艺术教育推向更为进步的方向。在主流教育体系之外,以探索新的教学模式为目的:即鼓励学生的独立思考和创造能力,强调多种媒介的训练,以及新的教与学途径。

但是,建立一所明显带有反学院化倾向的艺术院校并不容易。而且,除了审批手续和资金艰难之外,缺乏支持者,以及没有一个成熟的团队,艺术学院的计划最终搁浅。但曙光还在,受中国独立电影界精神的感召,栗宪庭将注意力转向了曾经和当代艺术惺惺相惜的独立电影。

栗宪庭为电影基金写的横批“独立自由”

沿着宋庄美术馆往前走,就到了由广东人朱日坤于2001年创建的现象电影艺术中心,独立电影人时常聚集在这里,举办小型沙龙式放映和讨论。近年来,栗宪庭电影基金和现象工作室逐渐成为中国另类电影文化的重要平台。宋庄每年举办两次重要的电影展播:中国纪录片交流周和北京独立电影展。此外,栗宪庭电影基金有全世界最丰富的中国独立电影资料,同时现象工作室在网络上也很活跃。

这些独立电影人有意识地与学院化和商业电影工业保持距离,作为圈外人,他们可以自由选择主题和内容,而这些内容在主流电影体系中却很难或者不可能被表达出来。他们这种与生活和社会紧密关联的创作激起栗宪庭过去一些熟悉的感觉。栗宪庭说,自己这么多年认识的一些做独立纪录片的导演很多都是从艺术转过去的,这一批人做得很艰难。说到十年前自己参与过的中国当代艺术 ,他说:“当代艺术对我已经没意义了。他们都火了,也有年轻的评论家出来,我在不在都无所谓。”他的兴趣因此发生了转移。2006年,栗宪庭电影基金成立,专门支持中国独立电影人的拍摄项目,朱日坤负责基金项目运作。2008年,他决定开办自己的学校。学校教师团队是流动和义务的,授课以实践为基础。当人们谈论起这个电影学校和它的影响时,栗宪庭很实在地总结:“它只是一个培训班”。

中国主流电影制作的基础设施已经发展得很完备,北京电影学院一类的专业院校培养了不少知名的电影人,如今都可以拍摄大制作影片,满足国内外市场需要。北电这样的学校按照严格的专业划分(编剧、剪辑、摄影、导演等),通过讲课和实战操作,把学生塑造为某个特定领域的专才。

栗宪庭电影学校则与之不同,更加重视培养学生的独立思考和“独立创作精神”。虽然也许缺少足够的财政支持,甚至无法授予学生正式学位,但栗宪庭电影学校创造了一个开放的环境,鼓励学生探索电影创作的各种可能性,通过作品表达个人对社会的态度和观点。在朱日坤的主持下,学员不仅要学习导演、制片、数码剪辑等基本技术,最重要的是要直面当下中国的现实。

实验电影人王我,栗宪庭电影学院生力军之一

自2008年创办以来,学校每年开办两到三期课程,面向来自不同背景的学生。课程分两种形式:为期一周的工作坊教学,学费1400元;40天的暑期培训,学费5000元。学生们住在宋庄的宿舍,参加在现象工作室举办的讲座和研讨。从创立以来,学校吸引了来自20岁到60岁不同年龄层的学生。一些人之前曾有过电影或相关视觉创作经验,另一些人几乎没有任何实际拍片经验。虽然背景不一样,但是大家对电影都充满热爱,希望能够学到关于电影制作的基本技术,为日后个人创作打下基础。

学校鼓励学生与周围环境进行互动。对于新生来说,纪录片制作是教学重点之一。初期的作业要求他们以宋庄小区为基础,自主寻找创作题材,这之后是制作纪录、剧情或实验短片,为将来完成最终的作品做准备。目前的课堂规模为10到15人,几乎每个学生都有自己的DV摄像机摄像机和其他设备由独立电影导演刘勇宏﹑赵亮和徐辛赞助提供。

栗宪庭电影学校的指导教师本身就是有着丰富创作经验的中国独立电影人。教学中的两位重要人物是《另一半》(2006)和《好猫》(2009)的导演应亮以及拍摄《热闹》(2007)和《折腾》(2010)的实验电影人王我,他们的影片充分体现了学校所推崇的那种社会意识和独立思想。王我在现象工作室附近有个剪辑室,他在这里定期开课,应亮和其他的电影人如冯艳、刘勇宏和崔子恩,则在城里和宋庄之间往返举办讲座和主持工作坊。

实验电影人应亮,栗宪庭电影学院主讲之一

学校的讲座内容丰富,从《中国百年艺术思潮》、《政治视野中的中国电影》、《中国独立电影十年》一直到《中国茶道》等等。表演工作坊则由贾樟柯《小武》(1997)中主角的扮演者王宏伟主持。这些讲座和工作坊搭建起一个基本框架,但还不是课程的重点所在,实际上,以实践为基础的学习和学生的自我发现更重要。

王我谈及栗宪庭电影学校期待打造的学习氛围和环境时说:“独立思考和想象力都是接近人本性的东西。即便暂时被压抑,它也是存在的,不会消失。”不过,一些长期在中国教育体制下学习的学生们,对这种开放的自由,并不完全适应,所以独立思考这一概念,也并非一个教条。王我说:“我们不是要告诉你什么是独立思考,你怎么去独立思考,只是给你这么一个机会,那么你自然就会去想。”

学员入学后的第一份作业就是和周遭环境建立联系。在“发现宋庄”的大主题下,他们必须深入宋庄社区,选择一个研究对象,这个对象可以是艺术家,也可以是民工或者市场卖菜的妇女。然后再将素材整理出来,在现象影院进行集体放映,老师和同学一起点评。接下来,学生对拍摄对象的生活进行更深入的了解。此后,部分学生可能会觉得没有必要继续参加讲座,开始把更多时间花在与社区互动上,以此为基础为更长期的拍摄计划做准备。对这样的“逃课生”,老师也表示支持。学生可以通过学校组织的饭局和老师有更近距离的接触,大家一起喝酒聊天,天南海北地讨论到天亮。这些经历为曾经接受过严格学院化教育的学生提供了更加丰富的视角。

毕业生刁丁成如今回到学校担任项目协调一职,他觉得整个课程最大的价值已经超越了电影制作技能,他说:“我从中学到了如何对事情做出自己的判断,提高了社会意识,也明白了如何提出更大的问题。”在栗宪庭电影学校,教师鼓励学生们以开放的头脑面对社会,从日常经验中学习,观察周围的环境,培养自己的世界观。

栗宪庭电影学院毕业生刁丁成,现任学校项目协调一职

虽然学校已成功地为有志于电影事业的人创造了一个乌托邦的环境,但独立电影在中国的处境仍然相当艰难,除了北京、南京、昆明和重庆举办的小规模独立电影节外,没有任何展览或传播渠道。因为身处边缘,独立电影人能够相对自由地进行独立创作,但同时也无法面向更多观众。这些作品直击中国当下社会现实,除了小圈子内的电影人、学者和电影节的常客以及那些通过小规模传播或海外展览推动中国独立电影发展的热情支持者外,大多数人很难看到。

尽管初步取得成绩,学校的未来和教学方法的走向依然未知。栗宪庭电影学校探索的是中国教育图景下未曾涉及到的空白领域,所以并没有一个清晰的模板可以效仿。

早在五六十年代,欧美已经有相对完善的独立电影机制,而中国独立电影创作的概念到90年代方才出现。在栗宪庭电影学校学习的学生们可以选择追随老师的脚步,创作反映中国当下现实的作品,但只有一小部分受众。倘若他们想进入主流电影制作领域,就要与那些来自更大的影视院校的学生竞争。栗宪庭电影学校尚无法授予学生证书或官方学历证明。因此,学生不用为了取得一纸证书而缴纳昂贵的学费,以期借此进入商业电影产业。在独立电影领域,真正重要的是独立思考和自我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