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伟:魔咒

《魔咒》(局部) 2011年 装置尺寸可变摄影:李荣蔚

著名澳大利亚艺术评论家罗伯特·休斯曾在纪录片《蒙娜丽莎的诅咒》中说过,艺术的作用在于“让我 们获得对所生存的世界的一种更清晰、更智性的认识”, 提供一个“别样之境,让我们意识到,除了日常的考量和需要,生活还有更丰富的内涵。”这正是许多中国艺术家坚信他们正在做的事情;至少,这是他们努力追求的目标,然而成功者却不多,北京出生,后移民到澳大利亚的艺术家关伟正是这其中为数不多的一员。作为一名出色的画家,关伟有着清晰的视野,以及对自己兴趣毫不动摇的坚持。更重要的是,他对于未知事物保有一种近乎古板的兴趣;那在过去千百年来激发着人类好奇心的自然界的难解之谜,一方面衬托出被人类称之为“超自然”的那部分事物,另一方面又激发着人类对知识的探寻。在关伟的世界里,科学和迷信相撞了; 神话和信仰重合了,并且呈现出水乳交融之态。

关伟的画风在早期已经确立,让人一目了然:这些如今为人熟知的形式在他过去三十年的艺术生涯中逐渐演变,一年比一年成熟,尽管如此,他的作品始终保持着一种永恒感,这不仅体现在主题上,更反映在绘画语言上—一种显然是非先锋艺术的—对于审美传 统的恪守。无论画幅是大是小,是单幅还是多幅,布面画还是壁画,关伟的作品总是透着一股孩童似的好奇, 一种关于人与自然之间相互张力的神秘魔幻气息。这种好奇心依然充斥着他近期受深圳OCT当代艺术中心特别委托创作的作品,非常恰当地命名为《魔咒》。

《魔咒》由三个部分组成,按艺术家本人的话, 它们分别是“三个象征天、地、人的圈。”三个圈是同心的,如同北京城的环线。对于关伟来说,《魔咒》记录了“出发、迁徙最终又回到原点的过程。”对于这位1989年离开中国,在异国文化中生活多年的艺术家来说,回到原点也许是个异常重要的命题。在2008年回国以前,关伟作为一名当代艺术家已经在澳大利亚享有很高的声望。显然,回归原点的象征意义要大于物理 意义。

《魔咒》工程浩大,巨型壁画由上至下完全覆盖 了OCT当代艺术中心面积达1300平米的三面主墙。关伟以及一群得力的助手用黑漆覆盖墙面,再在上面用金属银色勾勒出各种星系、星座和“神祗”,通过成千上万银光闪闪的繁星构成宇宙的宏大场景。投入之巨堪比宗教工程,又必须在有限的四十天之内完成。在 这片内里是各种流动线条和漂浮天体的黑暗外海的中心,有两座小岛可供观众短暂逃离黑暗—尽管离开一片黑暗又随即抵达另一片黑暗。三圈中的最后一圈由数幅从天顶垂挂下来的条幅组成。而三圈中的第二 圈—两座小岛,则是半圆形的颜色鲜艳的立地板,与 外围的黑墙形成鲜明对比—天蓝与地中海蓝、淡朱红、中国特色的矿物青色—延续了关伟一贯的用色风格,连刻画的对象也有延续性—风格化的云彩、自然有机形态,尤其是那些标志性的,全身浑圆,形象酷似香肠的填充着关伟世界的人物。这次,他还带来了新的象征物,那是电脑时代,或者我们所谓的现代世界的 图腾。在《魔咒》中,关伟让我们意识到,所谓现代性, 也是相对的。

形式新颖,发人深省,《魔咒》是一个奇幻的世界,却有着黑暗的内核。关伟的幻想植根于一种我们称 之为“神话”的现实,不管是东方的神话,还是西方的 神话,也植根于经常被人拿来与占星术和古代迷信混为一谈的宇宙学和其他科学。关伟取材于广泛的文化 资源,拿他自己的话说,“中国民间符号,伊斯兰和西方文化中的星座,航海标记,澳大利亚原住民洞穴壁画, 以及现代科技符号,”这仅仅是其中一小部分。在《魔 咒》中,他游刃有余地将这些不同的元素糅合在一起, 轻松跨越了不同文化的边界。尽管《魔咒》中有无数的故事可供解读,然而,关伟坚持我们对故事的理解应该回到原点:我们每个人观察世界的固定视角。多亏了 《魔咒》,以及我们每个人的出身教养,在观看作品的过程中,我们被迫意识到那些执掌对宇宙的阐释权力的人是多么法力无边。

在挑选运用不同文化符号时,关伟的个人经历也如同一张滤网,他提醒我们,全人类共同享有的渊源 也许比我们愿意相信的还要多。似乎全人类有着一系 列近似的原始经验,这也许能解释为什么不同地区、种 族,乃至看似相冲突的宗教间往往却有着近似的神话故事、迷信和想法。关伟继续暗示,人性不外乎是由少数有限的欲望、情感、思维模式和反应组成的,人们只是将它们包装成了不同的样子,但正是这种意图催化了不同社群、种族、文化和宗教之间的分歧。

《魔咒》还涉及另一个关伟屡屡关注的命题:人 类为了抵达那个从未实现的乌托邦彼岸而主动踏上的危险征程。因此,作品刻画了一个“充满美感、诱惑和 希望的世界”里的“珍禽异兽,奇葩异草”以及“神秘 的海洋生灵”,似乎提醒人们,当“我们”耽于在危机四伏的征途上搏斗时,也许偏偏就忽略了那些提示我们已经身在乌托邦的美好事物。难道说,人类的原罪,正是发动这趟征程的自私动机吗?

在《魔咒》中,关伟捕捉并且传递了一个有别于我们自身的魔力世界。他还提醒我们,人类自身的局限, 以及人类在与超出自己控制范围的力量搏斗时的愚 蠢。假如在观展的短暂时光里,我们能够体验到一个 “别样之境,让我们直到,生活除了日常的考量和需要,还有更丰富的内涵”,那么展览也就成功地达到了休斯所说的艺术的目的,“让我们获得对所生存的世界的一种更清晰,更智性的理解。” 凯伦·史密斯(由梁幸仪翻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