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宁德:某一天(1999-2009年)

《 某一天 No. 71》 2009年 摄影尺寸可变

摄影,作为一种复现的工具,总是与时间和记忆 相互纠缠。照片中的人物身份,如同舞台上的演员,呈 现在观众眼前的,永远是一个角色,指向某个“不在 场”的他人。停留在照片里的时空与观影时空的微妙差 异,意味着在按下快门的那一刻起,照片里的一切事物 已然逝去。

罗兰·巴特在母亲去世后不久翻阅其旧照,发现母 亲五岁时在某个冬季花园与她哥哥的一张合照,深受 触动。在生前最后一部出版作品《明室》(1981)中,巴 特这样写道:“我可以在千万妇女中认出她来,但是我 无法将她‘寻回’”。正是那幅家庭相片中既熟悉又陌 生的影像,让巴特意识到了历史的断裂以及作为索引 的影像,对个人记忆的现象学重塑。

《某一天》像极了家庭相册。在位于上海m97画 廊的王宁德摄影作品展中,你能找到孩子们东倒西歪 的集体照,母亲怀抱捧花的婚纱照,或是精心粉饰过 的全家福;你会回忆起自己第一次坐火车出游,在静谧 的公园湖面上泛舟,或是目睹至亲离去时的悲痛。《某 一天》中的作品,是私人的、亲密的,也是怪诞的、疏 离的,因为作品中的画面和场景虽说似曾相识,却又荒 谬不堪,诚如透过照片得以回溯时光之流的巴特所意 识到的那样,在凝视母亲童年时的面容时,时间性变得 模糊、停滞。在照相机将动态的时间捕捉下来的那一瞬 间,照片中的事物已不再重要。

阅览家庭相片是一种令人不安的体验:它们数量 庞大,无序可循;它们平庸、日常,没有太多的美学价 值;它们既证明了曾经的存在,也目睹了现今的遗忘, 你似乎永远无法准确回忆起照片拍摄于何时、何地,正 如王宁德的作品名《某一天》所揭示的那样:某一天, 是一个任意的历史节点,可以是一个不在场的过去,亦 或是一个不确定的未来。

照片的阅读体验是创伤性的。弗洛伊德在《论诡 异》一文中写到,诡异之感源于对熟悉事物的陌生化。 翻阅家庭相册提醒着巴特死亡的存在,虽然亲人熟悉 的形象被确切地保存着,却已然消逝。它指涉了曾经 存在的真实,一个过去的时空状态:“它曾在那儿,旋 即又分离;它曾在场,绝对不容置疑,却又延迟异化 ⋯⋯”或许是出于巧合,2004年,王宁德的父亲过世 后,“父亲”元素开始在艺术家的作品中占据愈发重要 的位置。从2005年起,他开始继续创作停滞了数年的 《某一天》系列。在作品中,亲人离世的创伤、集体记 忆的创伤(“文革”)与摄影媒介本身的时间性创伤相 互重合。在这个过程中,记忆的荒谬感被艺术家刻意地 放大。因而《某一天》中的人们全都紧闭双眼,浓妆艳 抹,如本文开头所阐释的那样,真正化身为了舞台上的 演员,永远定格在了过去的“某一天”。 唐凌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