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诗园:在边界上聚焦

《与摄影的对话》(局部),2012年,摄影装置,尺寸可变
《与摄影的对话》(局部),2012年,摄影装置,尺寸可变

刘诗园,生于1985年。在过去几年的创作实践中,她一直尝试让作品本身呈现出多种形式:在《和肥皂的一天》(2011年)中她长时间在手里捧着一块潮湿的肥皂;《二手的稳定》(2011年)是“导演”一出“戏”;在《证据》(2009年)中,她给予了角色提示,但演员相互并不知道他人会扮演什么,录像记录下了所有参与者的即兴演出;《嗨!》(2011年)则是让一位男性朋友戴上假发,拿上玩具手枪,去敲一个毫不知情的女性朋友的房门,如此等等……尽管如上行为看似不尽相同,却有着一致的特征—立足于不确定性。然而这种不确定性同样呈现为多种形式。

在她首个个展“视线的边缘,或大地的边缘”上,其中展出的最大也最突出的作品《和摄影交谈》利用了不确定性的两种形式。作品中的技术师从于她纽约视觉艺术学院的教授佩内洛普·昂布里科,这位艺术家利用了一种基于Flickr摄影资源的声呐装置,或许帮助他在创作中实现了使用网络搜索的合法化。她大量使用Google作为素材来源,搜索关键词包括“俗气的花”、“讨厌的花”、“恶心的花”,当所有这些恶俗的图像艳丽而密集叠加在一起,“出人意料”地组成了一面充满色彩斑斓的异国植物的墙。请注意,这是基于谁的“意料”?—在Google图片搜索中输入任何词语组合,就会发现世界上可能相关的一切,其结果是一种客观真理。刘诗园以她的关键词来挑战我们前意识定义“物”的方式,并以她的结构重新判断了我们对“物”的感知。

抽身其外,墙与观众共同进入了沉默的对话,在花瓣中间,正展开一场双人芭蕾舞。观众会注意到视觉产生的迷惑—当你凝视时,层层叠叠的花朵墙面便开始不易察觉地起伏移动起来。原因是每张图片独特的基本特征之间的差异:在光线、焦距和深度上所做的细微破坏,使图片从阻碍中产生了凝聚力。当然,这是所有拼贴都有的一种特征。刘诗园试图在她的作品中探索2D和3D之间的“距离”,更准确地说,是呈现出二维世界的边界,及其在三维世界中的缺失。也许为了强调这一点,她在墙面上与视线水平的位置上安装了三个镶有黑色玻璃的镜框,镜框上印有相同的花朵图案。由此,镜框中断了墙面的律动,墙与观众的关系也到此终止,观众被屏蔽在外,并被完全地带入到第三维的空间中。

《如果不是》也遵循了类似的逻辑,尽管它的尺寸要小得多—这些印制成8×6厘米的小型作品首先使观众从这些地平线的景观中脱离出来。每张风景的图像上都叠压着一个水果的图层,这一串葡萄、那一只桃子……所有都与背景极不相称,它们应该立即被遮住或揭去。这种不可信的组合却让作品与观众重新产生了联系。刘诗园在每个水果的边缘留下了一圈金色的薄边,这种效果引发观者的好奇心,试图以此超越原本观看的范式。然而为实现这种超越,也是为了使得作品成立,观众必须认识到自己与刘诗园的“观看”作品行为间的关系,以及另一种距离:“物”与观察者、以及“物”的表述与期待之间的距离。

刘诗园的第一件视频作品《日出》中,似乎出现的一直都是黎明前的海洋—伴随着海浪的音效,镜头揭示出的结果却是:我们看到的只是电视屏幕而非地平线,屏幕正传送着摄影机的最大反馈并在屏幕上显示出来。同样吊诡的一件作品则是将近六分钟的《视线的边缘,或大地的边缘》,尽管它并不像《日出》那么令人意外。这部新作事实上是另一种拼贴:动态与动态的图像,伴随着采集自BBC纪录片的叙事性旁白。刘诗园让她的朋友极力模仿主播大卫·艾登伯勒的腔调,并重新安排了解说词的顺序,使它们读起来像一篇荒谬的摘要。如果疏于观察,观众很难意识到这部伪纪录中的谬误。直到影片最后,当一个醒目的破绽短暂地出现在海天之间的地平线上时,观众才猛然发觉,别扭又欣慰地意识到自己已囿于制度与规范支配下的陈规和感知方式。

《视线的边缘,或大地的边缘》,2013年,单频影像,6分钟
《视线的边缘,或大地的边缘》,2013年,单频影像,6分钟

刘诗园在《做戏》中再度使用Google搜集素材,这次的图片是全世界最昂贵的珠宝图片的组合,它们除悦人眼目外毫无用处。刘诗园将这些钻石、蓝宝石、祖母绿的图片剪切下来,单凭“直觉”不带任何联想地组合成全新的形态。她似乎是随意地将宝石的图层相互堆叠,最后把它们生硬地陈列在赌场专用的绿色毛毡上—《做戏》全然是对视觉的纯粹致敬。显然,在一间商业画廊里,把珍贵的宝石放在赌桌上,其包含着的“金钱至上”的含义是不容乎视的。但是除了作为象征符号以外,在这件作品中图像更多是对观众的视觉直觉进行测试,也是对艺术家自己的创造过程的测试。即,如果她把每个图像拼凑在一起的本能是正确的—例如,如果她能成功地重演这些珠宝无用的美感—那么,观众就不应该被任何表面的视觉因素所干扰。

另一部分在刘诗园的创作中惯常出现的元素:在戏剧《二手安定》、录像《证据》中总是起用纯业余演员;她的声音设计显得高度风格化(她一直与一位音乐人合作,他也会给予一些松散的提示),这些因素都试图破坏我们知识的边界。通过使用这些方法来重新塑造原始素材,使之形成复合维度的逻辑,从而让不确定性来接管观看的经验。当创作者对知识边界不予提示,我们便别无他法,只得向犹疑屈服。艺术家邀请我们直接依个人喜好观看作品,用自身的判断反抗,使得我们曾接受的艺术教育与逻辑一并失效。《视线的边缘,或大地的边缘》新闻稿中把刘诗园的视觉语言定义为“寻求‘文化的超越’”。在这里,“文化”特指视觉文化,是人们对于观看关系的理解和认可。与此同时,她的视觉语言可以更准确地定义为试图剥离电影和摄影的所有叙事特征,使它们返回到最基本的状态。《多嘴的人》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是她对剧场“本质”所做的肖像摄影。这位艺术家偏爱的词语是“没有照相机的摄影”和“没有拍摄素材的视频”,这些词可能稍显夸张,但她努力把这些词压入自己的创作中。显然,电影与摄影实际上无法独立于镜头而“发生”。刘诗园在这里所指出的是—一个受过训练的摄影师正逐渐放弃(同时也建议观看者)对作品的确定性与期待,这也定义了她的作品。在她视觉的边缘,无疑在边界上漂亮地聚焦。(由刘海平翻译,赵梦莎校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