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慧:隐藏的目光

作为九十年代末后感性小组重要成员之一,张慧的艺术实践涵盖了装置、现场戏剧以及行为表演等多个领域。大约五六年前,他开始把大部分注意力转向了绘画创作。他向《艺术界》讲述了他在这一段时期的想法。

《壁画》,2010年,布面丙烯,200 × 290 厘米

这个故事我跟其他人讲过。以前我们家养了一只小狗,女儿特别喜欢。我们养了它七年,后来小狗生病,带它去北大宠物医院治疗,没用,最后还是死了。狗死了以后,我们把它埋在了五环边上。第二年,女儿要回去看看。去了以后,(埋狗的地方)已经找不到了,绿草茵茵,全一样。可是当时我留意在树上划了道印儿。寻着那个印儿,找到了埋狗的地方。这时,我发现了一个极其特殊的事儿。那块的草长得比别处高、比别处旺。因为它底下埋着一条狗。于是我开始对这类事情特别感兴趣。平时我们周围的现实乍看都一样,但有些地方草长得旺,有些地方长得不旺。有心的人,或者说有历史的人,就知道什么地儿长得旺。一模一样的事,你和我看有差异,任何人看都有差异,因为我们心不同。历史分两种:冷历史和暖历史,冷历史是知识,暖历史就是记忆和情感。对待世界,两种历史总是交织在一起的,所以我们每个人的表述也不一样。我尊重这种表述,我画这样的画。

比如在《壁画》里,我先严严整整画一堵墙,然后在墙上画一幅画,内容就是一个普通的救火现场,画面边线上都留下砖的颜色,中间零星分布的黑色就好像墙体剥离后的部分。“壁画”剥离后是什么?是墙?还是黑?在第二幅《壁画》里,虚拟的墙被拆掉,墙体的某个局部以另一种形态进入画面。

《新年快乐》的场景也很简单,就是丽都旁边的伊多瑞站,前景站着一个端酒的服务员,后面所有人几乎都穿着短袖。画是根据照片画的,照片2009年10月拍的。2010年,北京下了第一场雪。我就根据自然规律,也给这幅画下了一场雪。

所以,对我来说,完成一幅画,呈现一个结果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通过结果传达一种关系。如果细看就会发现,我的画里都有先后,说得好听点儿,叫有时间性。画完一遍,我会等,会考虑已经实实在在摆在我面前的这个东西下一步会发生什么,有点儿像它对我提问,我想办法回答。

《壁画》,2010年,布面丙烯,80 × 100 厘米

可能一直以来,我都希望能利用已知的知识和经验,去寻找未知的东西。我不愿意对已知再加工。因为那些东西的深浅你已经知道,所以也就无兴趣工作。对已知的东西进行整合,在此基础上针对不知道的东西工作,我把它叫做“看”。你看我的画里都是家长里短,日常生活里的场景,这些基本上都是我看到的。我就是想利用大家都熟悉的环境或事物把那些未知的东西引出来。

在这个过程中,我不怕过于明确,反而希望进一步明确,因为明确对我来说很难。接下来的工作就是让自己变得更简单,更清楚。就像禅,虽然我不懂禅,但感觉所谓清晰但模糊可能就是那样一种东西。表面上看,描述都特别简单,但背后的空间很大。越往里走越觉得不对,越走越大,这样的东西我喜欢。以前很多时候都想尽量扩大空间,把事情搞得极其模糊,现在更想单纯一点儿。

所以,如果你说现在的工作是在对过去进行纠错也未尝不可。因为画画关键在于准不准。如果真的自己心里有谱,随便往哪一点都在点上。轻不轻松不重要,轻松做假了就是轻浮。八大山人轻松,但没有一笔不在点上。不管是做人还是作画,第一得看有没有谱,第二是靠不靠谱,这个谱不是天赋,就好像唱歌不跑调了,至于唱不唱得好,那是天赋,是跟神对话的事儿。

我承认老的绘画死了,而且死过不止一次,但画家总是有,而且新的工作意义也就在于此。什么是画,怎么工作,这是每个当代画画的人必须想的问题。过去人做的所有事就像我们脚下的大地,表面以下还有很多层,层与层之间不是平行递进的关系,它们都会进入你的思考范围。更重要的是,我认为核心的东西永远没变,比如人类最基本的情感就没变:忧郁、痛苦、快乐、嫉妒,这些东西变过吗?

我欣赏的艺术家都有结构,有思考,但更重要的是他能看到,看到之后能让看到的东西和结构自然地融为一体。视觉是眼睛的事儿,是目光与目光的关系。作品有一个目光,背后藏着作者,看画的人有一个目光。这两者之间的空间特别有意思。比如你画一棵树,看的人很容易只看到树,但你和树的关系他就不管了,但健康的观者应该两者都能看到。看树时想到现实中的树,同时也看到我在看那棵树以及我的工作。所以我会留痕迹。以前有成心留的,但现在慢慢想让它自然。就像练书法,开始都是按照字帖练,练到一定程度就自然了。因为你老是在想,有时候清楚了一点儿的时候,看到现实里到处是疑点,心里有了,眼睛就能看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