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冕:CMYK | 何森:对月

“对月”展览现场,2012年,北京今日美术馆

杨冕的“CMYK”与何森的“对月”,这两个被中国农历龙年春节隔开的个展拥有许多的重合之处:两位艺术家同是川美毕业,也都邀请吕澎担任展览的策展人,展览出版物的形制也一样(包括一本展览画册、一本批评文献集),机构规格也都定位在了美术馆。除了这些显现艺术家资历的信息之外,最显眼的重合之处还是在艺术方面,他们都在近几年不约而同地将自己的绘画实践转向到对于中国传统绘画图像的关注,并且从题材的角度会轻易地将两人归为同路,加之联想到他们也都参加“溪山清远”主题展,所以更容易有此判断。只是,杨冕与何森现在的绘画实践真的是一回事吗?

如果仅是两位艺术家之间的比较,何森的转向要更早一些,在2004年底他就开始尝试用油画临摹李鱓、马远、徐渭等中国古代画家的水墨作品,并且他也由此逐渐放弃了“女孩”系列的创作。虽然,“对月”这一充满浓郁中国古典文化旨趣的展览标题,对应的应该是何森新近的创作方向,但也为何森既往的绘画实践专辟出一层展厅。单就从语言的视觉风格角度,这层展厅中的作品大体分为两个部分,一是何森作为1990年代中期四川“新生代”画家代表时的表现主义阶段,二是其后的“女孩”系列的影像绘画阶段。这样的一个展中展,固然有全面介绍艺术家实践的用意,但也从展览中看到某种司空见惯式的激情衰退,或者也能解释为艺术家对自我以及外部世界重新定义后的一种冷静。

那么,楼下展厅里的“对月”就是这种冷静的结果。有趣的是,展览在布展上追求的却是一种戏剧性的舞台效果。假山、亭阁、竹丛、兰草等等这些园林造景之物点缀在组画之间。而深色墙上的三组画主题之间的搭配也很有用心,高山流水、爱情传奇(《西厢记》)与神话故事(《西游记》)至少指涉了豪放、婉约以及奇幻等三种不同风格取向的美学浪漫,并且在射灯照射之下,它们如暗夜中的月亮一般散发着光辉。遗憾的是,何森作品中基于物质性的绘画细节也随之被光亮抹平,也许在这个巨大的挑高展厅里,艺术家与策展人只想让观众浸淫、感动于营造出的古典情怀。

杨冕,《富贵花狸图轴》,2011年,布面丙烯,230 × 190厘米

而在另一个小展厅里,观众可以近距离看到,何森是如何在语言层面去定义油画与水墨这两种不同的绘画系统的。何森不否认自己是在用油画的方式临摹古代水墨。但作为一个有绘画能力的画家,他也在有意识地谋求画种之间的“和而不同”。总体上说,何森非常注重油画的物质性感官,一方面这与他早期所从事的表现主义风格绘画相联系; 另一方面也体现出社会性的拜物心理,但与之同时,何森也在强调作品的平面性特征,平涂与罩染都是他常用的技法,而两者的结合也让他近期的作品给人某种拼贴感。这种视觉感受在很大程度上缘于何森基于图像的实践方式。相比之前的数次绘画转向,最近持续多年的“摹古”所强调的个人性,与其说是在提示中国传统的美学系统,还不如说是何森屡次回缩到个人维度以求得的自由度—这种自由度又与中国的美学系统有着世俗层面的心理联系—因为在这种古典情怀里,何森就可以像古代先辈一样,让形式成为绘画实践的全部。

与何森的“对月”相比,杨冕在上海美术馆的个展“CMYK”所展示仅仅是同名系列的作品。“CMYK”这个系列始于2009年,作品在直观上与新印象派画家的分色点彩作品类似,但杨冕在画布点画的彩色圆点,其实对应的视觉源头是现代机械印刷的分色系统,而并非是针对自然环境所做的色彩解析。即便是那些不了解“CMYK”代表为何的观众,在面对这些作品时,也能在远近中感受到巨大的视觉落差,远看时图像清晰可辨,近观细节时图像就成了一片间距不一的圆点。作品的观念表达简单直接,但在制作上颇花费些工夫,因为是手工在仿照机械生产。所以,杨冕转向的难度集中在掌握作画的流程方面。

从1998年的“标准”系列开始,流行图像就一直是杨冕关注的对象—并被艺术家作为消费社会的一种景观表征加以重点表述。他虽然会根据时下关心的社会话题调整描绘的主题,但在语言上几乎未作根本性地改变,总是用一种“标准化”的平涂方法尽可能多地去做“社会采样”,所以,杨冕之前的绘画作品总是让人想起类型商业广告。其实,这种印象与杨冕设定观念时的初衷并不相悖,因为他所重复的就是一种关于“标准化”日常生活的景观经验。唯一的问题是,杨冕用他“表现主义的一笔”批判的景观生活远比他的作品更强大,而“卧底”与“同化”之间的关系原本就微妙,时间久了作品难免会染上“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由此看来,“CMYK”系列也没有跳脱出旧有的思考逻辑,只是将流行图像替换成经典作品的图像,但通过转换语境,杨冕又一次澄清了他对于图像的态度,尤其是在转向加工那些经典的中国传统书画作品之后,渐已消磨尽的反讽重新充盈起来—杨冕实际上在图像与观众之间制造了观看距离,而这种无法回避的“距离感”与其说是在展现“图像”与“原作”之间的差异,不如说是在有针对性地描述我们自身的一种文化困境,一个在“复古”艺术潮流里巨大的、显眼的空洞—除了在制造流行,好像什么也没有增添。如果从这个角度来看,杨冕与何森的绘画实践在观念的设定与作用力上无疑是相反的,他们还真的不是同一回事。 孙冬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