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逊:时间公园
2015年03月09日
|网络独家
法国导演米歇尔·冈瑞(Michel Gondry)在拍摄语言学家诺姆·乔姆斯基(Noam Chomsky)的手绘纪录片中开章明义:“从本质上来说,电影和录像都具有操控性。导演或剪辑有意识地根据自己的思想小心翼翼挑选出一套图像序列。换句话说,上下文比内容更为重要……我决定用以制作这部电影的方式——动画,毫无疑问更加体现了作者自己的理解。如果用动画来传达一个讯息或者一种意识形态,那么就会持续提醒观者:他看到的不是现实。他自己可以决定是否要相信眼前所见。
孙逊标志性的动画作品也利用和体现了这个媒介蓄意虚构的特性,加上粗犷的笔触,同时充满了动物和动物性的叙事,他的艺术构建了一番天地:在这天地之中,一切似乎按照自有的,旁若无人的逻辑和规律进行。魔幻现实主义和马尔克斯是艺术家自己和评论经常提及的灵感。这次在纽约肖恩·凯利画廊(Sean Kelly Gallery)的驻地与个展“时间公园”中呈现的作品也不例外地充斥着动物、物件、半兽人、古装人物——寓言、现实、神话、历史交汇到了一起。这次展出的作品相对于孙逊旧作有所转变,尤其是动画。
“时间公园”(Time Vivarium)这个标题来自艺术家拜访纽约自然历史博物馆的经验,整个展览很大程度上围绕着孙逊对于自然历史博物馆以及对于身处纽约的所感所想:他惊讶地发现,在博物馆中,对于“自然历史”的呈现归根结底是基于文化的,甚至政治的历史。英文标题中的Vivarium并不是公园的意思,而是一种是动植物的观察研究场所,通常是一个封闭的玻璃器皿,其中培育一个迷你生物圈。而时间的养殖皿这个寓意明确指向了历史,艺术家一贯的主题。
“一切都是谎言”,孙逊在画廊组织的座谈暨录像新作首映会上说,“我的艺术也是谎言”。在自然历史博物馆的际遇使他加固了这个观点,那看似“自然”的历史,那预想中本应绝对科学与客观的公共教育机制,与艺术家个人经验中“家乡的情况”也并无太大差别——他不止一次提到,家庭历史和课本历史之间的张力塑造了他的历史观和创作驱动,也促使他将“真实”的历史虚构化。这次在纽约,他将原本更为隐匿的历史设定带到了表面,带到了标注着“大独裁者”等字样的手绘折叠屏书、木质大书、大幅纸上丙烯动物肖像,以及士兵与动物分不清彼此的黑白绘画。
与展览同名的动画作品《时间公园》作为个展的第二部分于1月6日在画廊公映,构成动画的静止图片是孙逊前一个月在位于画廊地下室的临时工作室绘成的。一共四屏的巨大投影录像与他以往充满奇幻叙事的动画不同,这次几乎没有情节,与声音艺术家合作,更加意识流。夜空下的鲜花、戴防毒面罩的老虎、骷髅、天安门广场……各种色彩鲜艳,具有象征意味的图像在黑暗里出现然后湮灭,像醒来后记不太清的梦境,同时也像一幅巨大的流动墙绘。
说是墙绘不仅因为它的尺寸,还因为动画里的几帧标志性图像本来就在画廊的墙上挂着,这基于同一意象而互相衍生的多媒介呈现被画廊误称作“总体艺术”。当叙事从动画里淡出,当作者在移动影像中强调静止图腾,或许动画就容易成为绘画幻灯片;米歇尔·冈瑞提到的动画中最具魅力和魅惑力的一面也便丧失,观者亦无需纠结于真实与虚构,观者成为观光客。类似的一个问题是:魔幻现实主义也不是魔幻外形与符号式现实主义的物理结合。孙逊向来以虚构(的动画)反射并反抗虚构(的历史),但这次不知是否由于文化碰撞的关系,魔术师似乎忘了在不同维度之间自由游走的本领。
在座谈会上,当被问及为什么选择动物而非人物作为他所创造出的世界的主角时,孙逊说,当艺术家画出一个人时,别人就会问这是谁,为什么画这个人,接着举了一个例子:如果他画奥巴马,观者会好奇他为什么画奥巴马,而如果他了龙的第九个儿子,观者不太可能问他为什么画龙。孙表示不想要“X是X”这主谓宾明确齐全的句法,然而再深究,这个例子似乎是一个模糊了文化特定性的非命题,而“时间公园”也是一个文化概括式的展览。
如果一个当代中国艺术家(尤其是年轻一代)的创作本身触及到文化比较时,他/她是否应该有意识地去抗议,或至少去避免,任何有可能被视为地域代表或导致符号化解读的倾向?他/她是否要对一些关键字以及“关键字”这个概念保持谨慎?是否应该止于“东西同流合污”,“我无法也无意给出立场”的声明,还是继续往前一步去探究权力与文化的关系?毕竟历史是由当权者书写已不是新闻。以上这些问题一定会有不同答案,但值得辩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