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的目光不忘记任何[1]:凉山的友谊复调

日都家的祖屋遗迹旁生长着一棵杉树

摄影:吉狄日都

日都家的祖屋遗迹旁生长着一棵杉树摄影:吉狄日都波窝苦的傍晚,笼罩在蓝色光晕里,核桃树叶被风吹出沙沙声。前年冬天,我第一次来到凉山的高山村庄。尔衣日布坐在屋子门口,对面是一片黑蓝的高耸山脉。他指向那片山,告诉我,清末战时,对面的家支打过来,后来停战调解时,对方解释的争战缘由非常简单:他们看到对面山上长着绿油油的水稻,也想吃。

从土地到方言,翻过一片山去,就有许多不同。在这里生活的两年,我对这片在行政地图上卡在四川和云南间的腹地的了解,好像总是在差异间晃动,缓慢积累着。我最初的认识来自身边的一些友人。他们的实践,像是从这片山地里自然生长出来的。

蓝色的波窝苦。对面的山,是本文开篇提到的那座
摄影:芮兰馨

尔衣日布

日布的讲述里,常出现条条道路。两岁时,由于家中变故,日布跟着母亲从波窝苦村搬到了山下外婆的住地,火洛拉达。后来十多年,他常常穿梭于这两个地方。


作物也跟着人流动。火洛拉达海拔低,种得出黄豆和南瓜,果树也多,日布有吃不完的橘子。夏天,母亲把桃子背去山上的集市卖。而彝族爱吃的燕麦和苦荞却在高山上才长得好。过年时,山下亲戚把果子背上山,山上的人把燕麦送下山。


高地与低地间的往来,更早时就有了。波窝苦海拔高,圆根萝卜[2]种得早。外婆从波窝苦嫁到火洛拉达时,把圆根带下了山,火洛拉达也就种起了圆根。日布还听外婆说,过去打仗时,几个地方互有各自的保头[3]。山上保头用羊肚装满燕麦带下山,羊肚很紧实,眼看着一小肚,解开后,燕麦却源源不断抖出来。


在深山里行走不容易,本来就陡峭的路上,人多数时候还得背上东西。九十年代之前,大米极其珍贵。高山上许多人最初吃到大米,是退耕还林时期,政府补贴农民耕地时的赔偿。波窝苦一直种得出水稻,日布小时候,外婆让他背了一筐给龙头山牧区的姨妈家。大米像石头一样,越来越重,路越走越长。
“龙头山”是汉地对这里的叫法,彝语称由此直到往北的一片山脉为“井叶硕诺”。井叶硕诺是凉山历史文化上最为著名的地带,也是大小凉山分界处。在凉山,我学着认识当地人口中山地原本的名字,而不是行政地图上的命名。在凉山彝族的普遍概念中,这座大部分位于雷波县境内的高山,是高山区与河谷地带的分界。


夏天,绵羊耐不了热,外婆家的绵羊得赶上山,亲戚帮忙养,冬天再返来。日布还记得,赶羊路上,最前头的人背着刚爆出的苞谷米,羊群和自己这些小孩们就跟在这香喷喷的气味后头走。


如今,井叶硕诺的山顶插满了巨大的风电机,持续的嗡鸣笼罩着牛羊。这些年,凉山变化剧烈,事物迅速消逝转换。回到波窝苦,自然的声音里还有日布最初的记忆。


老屋的坝子里有棵大树,小时候,这树下有无尽的闲时。清晨和夜里,大家围坐在一起,鸟叫、山谷里的风,不同的声音围绕着。不同季节,声音也不同,夏天巨大的虫鸣好像不会停歇。在日布最初发我的录音里,我听见了这座还未见过的村庄。


高中后的暑假,日布开始在凉山收集各地的田野录音,按演奏乐器分类整理。他将第一张收录口弦演奏的合集命名为《从井叶硕诺到阿布泽洛》[4]。日布收集录音的足迹,在这两片地理和文化上都非常重要的山地间划开。有些村落偏僻,攀爬几小时才能到达。


那几年,为了寻找各地厉害的乐手,日布去到了家乡美姑县之外的凉山。这些乐手,有些在矿场干过活,有些在家种地,有些还在外打工,演奏乐器只是他们日常生活里的部分。


彝族传统乐器演奏的乐曲没有名字,只在生活中凭借记忆流传。曲调多为即兴表达,讲述某个情景,或是乐手自己的情感。为了给听者想象的空间,日布给收录的乐曲标注了名字。起名字的过程很快,其实就来源于这些年他从乐手那听到的故事。专辑中的《井叶硕诺山林间》这曲,来自的的阿哈的记忆。过去修建传统房屋时,大家会去龙头山上的森林砍木头,用冷杉树建房。日布在这个曲子里听到了空旷森林和山谷里的大风,于是取下这个名字。

在俄木尔曲家的雪夜

摄影:尔衣日布

另一位天生失明的乐手俄木尔曲,他的月琴弹奏并不是技术上最好的,但表达格外敏感。日布录下了尔曲弹奏的一个梦。数年前,尔曲从没有离开过村子,有次去县城待了几天后,他梦见牛在吃家中谷仓的草。尔曲感到这是个不吉的梦,或许是自己在想家,于是他弹奏出了这个梦,以及自己初次离家的不安。


去年冬天,我随日布去到俄木尔曲家。高山上的雪夜,周围邻居们来到屋子里,围坐烤火。一整晚,火燃烧的滋滋声,孩子的笑声,小猫的叫声,和尔曲的月琴交织在一起。录音时,日布不会刻意回避乐曲之外的这些声音,因为演奏本就发生于这样的寻常时刻。


专辑发布后,日布做了他一直想做的事——带这两位乐手全国巡演。日布去尔曲村里接他时,尔曲的家人说,他们没能送他去更远的地方,而这样一位没有血亲的人却带上了尔曲。


第一次到波窝苦,是我在凉山过的第一个彝族年。十一月末,早晚已经很冻人。天刚蒙蒙亮,过年的仪式就开始了。我迟了一会儿挤进人群,见到日布拿着一把带血的刺刀。杀过年猪是最重要的环节,村里能杀好猪的年轻人不多了,他得在村里帮着连续杀十几家的猪。血的热气在冰凉的空气里弥漫着,混杂了仪式用的蕨草燃烧的味道。

波窝苦雪天

摄影:尔衣日布

那次我才知道,日布在村子里的外号是“惹格”,是傻子的意思。“头发那么长不剪,总拿个相机走来走去。”日布总说,自己在村子里需要承担的责任重于别的事。专辑里,他给一首曲子命名《残缺的土墙》。这些年,很多老房逐渐废弃,大家会留下一些土墙,用来隔开牲口踩进田地。这是日布听到曲子时想起的画面。这些土墙也是这片土地转变的痕迹。


近十年的集中搬迁,是许多彝族朋友的共同记忆。山上老房被拆掉,人们陆续迁往山下的安置点。对年轻人而言,山下普遍便于子女教育,打工机会也多。可老人大都不愿离开故地,日布的外公在2020年去世,最终没能死在老屋里。


村子的核桃树下,一块消磨时光的人在渐渐变少。老房子旁,邻居一家五个兄弟在这十多年间于壮年时陆续死去,最大的一位才三十几岁。上一代人遭遇了激烈和惨痛的时代。这几年,日布拍摄着村子里的春夏秋冬、生死别离,他知道时间蕴藏了一切。


波窝苦的房子里,挂着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中,外婆的脸颌方阔,五官柔美舒展。在外跑动时,日布最惦记外婆。外婆和日布说过,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生从未梦到火洛拉达,只梦到出嫁离家前长大的村庄。姑姑也和日布说,她没梦到过夫家的情景,只梦过自己长大的地方。日布也总梦波窝苦。


日布最初的记忆里,母亲背着他走在路上。她说自己走夜路时会有恐惧,背上发凉,日布趴在上面时就不怕了。日布记得母亲的歌声很好听。去年冬天彝族年,日布背着过年的猪肉去外婆家,又走了一次波窝苦到火洛拉达的路,还是走了五六个小时。十岁,母亲去世,此后他就总独自来回于这条山路。


那一程,日布拍下沿途的岩壁与河流,世事转变,山水没有变。他记起小时候冬天里走在这路上的自己时,总会想起山鹰组合当时一首火遍凉山的歌,集市上、村子里,到处都在放。他记得那个画面里,大雪也落满了森林。


索日格哈


1994年,凉山彝族乐队山鹰组合发布了第一张专辑《走出大凉山》。数年后,凉山彝族前往中国东部沿海地区的打工潮开始。


在索日格哈的记忆里,对遥远的东部也有模糊印象。刚记事时,他看到山上一座座巨大的高压电机耸起,听村里大人说,那些电要送到东部沿海的地方。“原来凉山有这么多电,可我家怎么还没通电,总是黑黢黢的。”西南山区的河流里密布着水电站,“西电东送”政策下,电力源源不断通向东部。改革后的经济格局彻底改变着城乡流动的方向,直到今天。可格哈和我身边大多凉山朋友一样,都对家乡有更深的依恋。

格哈任教的学校挨着河边

摄影:芮兰馨

大学毕业后,格哈回到凉山当中学老师。第一次见面那晚,新月冒了出来,河面上映着清冷的光,格哈教我月光的彝语“洛西”,直译出来就是“月亮的脚”。我喜欢凉山清冷的雾天,格哈又告诉我,彝语里有个词,专门形容秋天里山上绕着雾气的情景。


每次聊天,格哈时不时就能蹦出一句古谚语,顿一下后,再想出对应的汉语给我解释。也有一些时候,他想了一阵干脆就放弃了。彝语很难被完全翻译成汉语,格哈的说法是这两种“语言的底层逻辑就不同”。语言间的裂缝让人困惑又着迷。


我学的第一句彝族古谚语也是格哈教的。“山本来不美,绵羊如乌云的阴影落下山才美,平坝本来不美,麦子像水浪打在平原才美。”刚听到时,我惊讶于这古老比喻的美。格哈告诉我,从前外面的品种还没进来,凉山的绵羊是黑色,所以才像乌云。这是他从毕摩经书上知道的:“绵羊黑色的,山羊白色的,猪是金色的。”


格哈的家乡美姑,是毕摩[5]文化最盛的地区。在凉山,我常听到朋友们开玩笑说,美姑这片就有几千个毕摩。格哈的父姓吉克,是出名的毕摩大家族,毕摩是传承制,父亲这一辈每个人都是毕摩。八零后一代接替做毕摩的也不少,但随着外出打工等原因,也就逐渐生疏了。到了格哈这代,毕摩大量减少,按他的说法:“我们这代都没有机会忘记了。”


文字在彝族日常中并不普遍流通,只有掌管着经书的毕摩熟悉文字,其他能接触到彝文的人并不多。学校提倡汉语为主,彝文课在学校里也不算太重要的课。这样的状况下,如今即使是出生成长于彝区的小孩,有些也对母语生疏。有次在村子里,我见到县上读书回村的孩子说着普通话,而老人不懂汉语,家人之间也隔着语言。


周围朋友遇到彝族知识的问题,都会来请教格哈。前段时间,我们去甘洛山上寻岭光电在民国时期创办的边民学校。爬到平坝处,格哈指着高耸的一片山脉说:“我觉得我在庄学本照片里看到过这片山。”他找出原片,我们在不同的角度移动比对,真的一模一样。这些图像竟然都在他的脑子里。

庄学本《古代武士的战争》© 2014–2025 Beijing Institute of Fashion Technology

在他房间里,我看到一些他四处淘来的老彝文资料,还有他正研究着的彝族民乐谱。书桌上还有本对半摊开的《逃避统治的艺术》,他对凉山外的山地叙述也好奇。这个不大的空间里,摆放着各式月琴、口弦和克西举尔。最初,格哈倚靠热爱,自己摸索着这些彝族的传统乐器,技术逐渐精湛起来。


格哈不仅是少见的精通彝语和传统文化的九零后,他也力图在自己的音乐创作中,找到与彝族传统音乐和乐器的连结,表达对这片山地的情感。格哈的第一支克西举尔,是一位老月琴手酒醉时随手送他的,在凉山,会吹奏的人很少了。格哈觉得它的声音和小时候生活的环境很像。这种凉山地区的传统竹笛需要咬着吹奏,音色格外低沉,有大量气流,声音让我想起大雾里的凉山。格哈自己摸索,学会了制作克西举尔。他回到家乡村子的山林,寻找合适的竹子。土地贫瘠的地方,竹子太细,土壤太肥长出的竹子,皮又太厚。好在格哈熟悉这片山的竹林,找得到最适合的竹子。


迁到山下安置点后,他觉得如今的住地不是家。家还是小时候的村庄。后来,他重返山间的村庄,感觉像做梦一样,它好像不是记忆里的那个村庄了。格哈写下了《梦中的村庄》,歌词里描述着彝族传统里最好的村落地形:屋后的高山可以放牧,屋前有大片平坝可以种植。

格哈出生成长的山村

摄影:索日格哈

对身边朋友来说,格哈音乐人的身份比老师更鲜明。在凉山调研时,我好几次坐的班车上都放着格哈的歌。格哈用彝语写歌,不用外来的新词,他觉得那些很久之前从自然里生长出来的词语够用,无论时间如何变,人本质的情感和记忆还是那样。日布小时候吃不完的橘子,在格哈的记忆里却是稀缺的美妙味道。格哈家乡的高山上种不出橘子。小时候去外婆家要走差不多两天,格哈没有见过几次外婆,但在他的印象里,见到外婆就有橘子吃了。他把这些记忆写在了《一颗橘子》的歌词里。


有几次大家聊到彝族文化,格哈说,感觉只有彻底死去的东西,才作为表演和展示存在。文化里仍然活着的部分,还存在于族人的日常里。一次他在教月琴时,有孩子说,老师弹的是死人时候的歌。其实那就是葬礼上会弹奏的曲子。对彝族人来说,对于音乐的记忆,很多来自于婚丧嫁娶,或是各类仪式的场景。


在苏尼[6]做仪式敲出的鼓点里,格哈找到了一种音乐性的动机。作为人与神鬼之间的媒介,仪式中苏尼的声音不是表演性的,而是要解决具体问题,祈福或治疗。格哈觉得,那节奏里有彝族文化内在的部分。格哈所说的传统中的节奏,我也在生活里慢慢熟悉着。在婚礼上,我听到过克智[7]这种彝族传统的口头文学,有点像说唱音乐的battle,两个人在节奏里激烈地“辩论”,彝族的史诗神话、家族传奇就在这一来一回里迅速穿梭。


在另一首格哈还未发出的新歌里,有着族群的记忆与踪迹。从黑色地母和白色天父的名字开始,彝族史诗里的世界出现了:“祖先的屋基打在了兹兹普乌,子孙的青烟生在尼姆尔克,我的每条路都指向兹兹普乌。”[8]这首歌用的是彝族传统曲调,格哈返回到彝族史诗《勒俄特依》里去寻找当中蕴藏的韵律与节奏,并尝试用音乐创作,转化这些内在的形式。这样的工作注定艰难而漫长。

格哈吹奏克西举尔

摄影:芮兰馨

在彝族的生活里,音乐是情感的替代。“笛子是思念父亲的良药,口弦是思念母亲的良药。”[9]关于伤心,他有一次特别深刻的记忆。小时候,大人们白天都在务农,格哈记得自己总依在堂爷爷边上。一天,老人的外侄去世,老人知道后,唱了一首彝族的挽歌,唱歌时,格哈看到他流眼泪了。他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老人的眼泪和小孩的不一样,只有一点点泪水堆在眼角皮肤的褶皱里。他感到惊异又害怕,觉得老人的哭泣是一件很大的事情。


来了凉山不久,我听到的很多传统曲子都和女性的流动有关。过去,两地间通行极其艰难,嫁人的离别意味沉重。在不同地方,会听到不同的哭嫁调子。和格哈聊起前,我并不知道他写的《黑颈鹤飞过的季节》也和这流动有关。彝族有句谚语是“天上有黑颈鹤飞过的时候。下面就有姑娘在走。”其实是凉山秋冬季的婚礼多,又正好赶上黑颈鹤迁徙的季节。格哈在歌词里写道:“又到了黑颈鹤飞来的时节……那羊群点缀着山脉的故乡,不知母亲的心是否还为我忧悬。”[10]


虽然格哈在现代音乐教育的体系中学习过,但他始终觉得,只有那些最初在村庄响起的声音,才能召唤出他心底最深处的部分。他感受得到,但总觉得难以用语言表达,只有反复地创作音乐,一次次去抓住它们。


阿西阿呷


阿呷的童年,在成昆铁路沿线的乡镇度过。很多年后,阿呷意识到,自己生命最初的记忆就是跟随这条铁路开始的。


在整理即将出版的短篇集时,阿呷发觉她写下的故事似乎都和“命运”有关。几年前,阿呷的一篇《阿呷,火车来了,你听》发表在公众号上,在凉山内外传播开来。从读者的回应里,阿呷第一次感到,自己的故事和更广阔的生命经验连接在了一起。记忆在一些地方汇集,火车、病痛、家乡……于是阿呷开始继续写凉山的人和故事。

阿呷的母亲和弟弟,在乐武乡的强光下

图片致谢阿西阿呷

阿呷善于捕捉微小却深邃的情感,这或许与她过早经历了生命的沉重有关。记忆中,有些因为伤痛变得模糊的部分,化作了身体的感知。于是在想起过去时,一些熟悉的光线和温度又再次转瞬而过。


阿呷喜欢雨,这份喜欢源自乐武乡旁的铁路线。四岁时,她母亲开始重病,父亲经常带着母亲去城里看病。阿呷记得,那时自己总跑去火车站台看火车远去。年纪太小,她只知道他们是跟着火车离开的,但不知何时回来。记忆很模糊,但她记得站台外总下着雨,这落雨的画面,在她后来的生命里反复隐现。尽管受困于母亲的病情,但乐武的童年是明亮的。住在铁路线旁,家人、邻居和外地的铁路职工们熟识,大家常来父母开的歌舞厅一块唱歌,家里于是有了很多随火车送来的录像带。父母友人还带来了“火车上的礼物”——一台胶卷相机,母亲用它记录微小瞬间,那些与家人在一起的平静生活。好像无论病痛如何折磨,都没有熄灭母亲的生命力,母亲在那些年拍下了几百张照片。远去的影像里,阿呷还能触到童年的光亮。乐武乡是一个在感官上很“直接”的地方,它像是永远暴晒在强烈的阳光下,那温度可以穿透时空。

喜德县穿城而过的成昆铁路线

摄影:芮兰馨

六岁时为了读书,阿呷随家人搬去喜德。在最初居住的老房阳台上,只要看见火车穿城而过,阿呷就知道,去为母亲买药的父亲回来了。老房的窗帘是有些过于艳丽的紫红,这是从前火车在乡上通过时被人扒下来的。风雨天,这片片紫红就飘动起来。阿呷喜欢倚在窗边望向对面,那扇灰色水泥墙间的窗口里,亦近亦远的故事在阿呷的想象里发生。现在想起时,那窗帘带着沉郁的意味,母亲漫长病痛的气息像是都附在了上面。年少的阿呷不太明确这种情绪,长大后再想起那片紫红时,老房里潮湿的记忆仍然会被唤起。


记忆里,喜德夏天的雨总是很大,而且是“倾盆大雨”。那时她刚从学校知道这个词,用它识别眼前景象。阿呷觉得文字的表达精准又美妙。直到多年后,母亲去世,父亲也重病,阿呷才不再喜欢雨。大雨化作了生活里具体的困难,暴雨里,阿呷也得带着行动不便的父亲去治病。


喜德这二十年好像再没有特别大的雪,最后一场是2008年冬天,母亲去世。阿呷记得清楚,那年巨大的冰雪把母亲养的植物也一并冻死。关于母亲去世的日子,阿呷和父亲的记忆始终错位。父亲说是新年到来的前一天,阿呷却坚决认为,是父亲的过度悲痛导致他记忆模糊——母亲死于新年的前两天。关于死亡,凉山彝族不立碑造墓,只凭借记忆留念。

路旁是阿呷家在喜德的老房,现已被拆除

摄影:芮兰馨

父母长年病痛,仪式是生活里的日常。一次父亲病重,家里进行了一次为父亲追魂的仪式。那晚,通灵者进入了鬼魂的世界,寻找父亲“丢失”的灵魂。在追魂的路上,通灵者遇到了阿呷的祖祖辈辈,一一认出,经过他们,走向受困的父亲。最后遇到的,是阿呷的母亲。在一次次与亡灵世界的连接中,阿呷对世间万物的认知渐渐发生着变化。死亡并不是尽头,生命的那头还有一个世界。


这几年,由于写作需要的走访,阿呷重返着离开已久的彝族村庄。寂静的夜晚,村里总燃着温暖的火光,农田与远山,带阿呷回到了童年。那时,阿呷随父母回母亲老家的乡村,田间响着持久的蛙叫,玉米地总是茂盛,月光照在上面发出幽微的光。


阿呷用写作回溯,也去探寻。阿呷写的都是凉山的普通人,他们命运里的细微处,触动她通过书写去了解他们。大学时,她跟拍过一支被送到凉山外培养的彝族少年足球队,孩子们都是贫苦出身。后来她偶然听说,其中一位孩子因偷窃离校,几天后在大雨中被找到,和乞丐待在一起,于是被送回了凉山。孩子并不那么自知的行为,竟让命运被彻底翻转,与同伴们云泥异路。这种命运的错位,让阿呷想写下球队的群像,这群孩子背后,有着凉山彝族的代际处境。


写下的故事也鼓舞着自己。阿呷结识了一位十四岁就离开凉山打工的女孩,最初吸引阿呷的是女孩在情感上的洒脱与勇敢,她主动摆脱了一段不满意的婚姻,这在彝族女孩里是少有的。多年相识中,阿呷逐渐意识到,女孩身上的机敏与坚韧,来自她在数不尽的现实苦难里,从女性亲人间获得的陪伴与支撑。
和自己写下的许多人一样,阿呷的生命中有来得过早的困难,但她仍然相信,早年在家乡见过的亮光,拥有带她穿越黑暗的力量。


吉狄日都


日都记忆的起点,是一个梦境般的场景。七岁的一个傍晚,他走进寨子附近的森林深处。那时,凉山最后的原始森林尚未被砍伐完,月光很亮,雾里的密林分不清白天黑夜,身边的蝴蝶和鸟群在林中氤氲里穿行。


这片叫做吉狄霍茨的山林,是日都家族的祖地,属于阿都[11]地区。日都小时候,村庄周围的森林由一位老人守护着,各家凑出一些粮食和工钱给他,老人就住在自己在林中搭建的棚子里。这些是大家自己商量出的做法,居住在山里的人最知道森林会带来的影响。

日都家的祖屋遗迹处

日都在这为家人们拍下许多照片,前景中是他的妹妹

摄影:吉狄日都

在凉山久了后,我渐渐能从表面识别出,街上穿着有大颗银色圆扣的衣服、戴着高帽的,就是阿都人。大家提到他们,总是用“勇猛”“沉稳”“好斗”这样的词形容。有次和日都同行路过布拖,他指着半山处说,那里有他祖屋的遗迹。那座宅子,有百年前建造的可以升降的桥梁,还有四座用于防御的碉楼。老屋于“文革”期间被毁,如今只剩一些残垣。在留下的一棵老杉树下,日都为亲人们拍下照片。在日都的叙述里,诺合[12]祖辈的传奇已远去,他确定仍然留在他身上的,是儿时和村民们共处的安详记忆。


日都的童年,有几年在山上的爷爷家度过。和凉山其他的孩子一样,日都也从老人那听来了世界初始的故事。天降大火,烧到天亮,他隐约记得爷爷说起的创世情景。有次,日都看到普格与布拖交界处的河流上,一半云下着雨,一半透亮晴朗。他感到疑惑,爷爷说是因为支格阿鲁[13]的母亲在那晒谷子,天不敢下雨。下山后,山下小孩们没听过这些,他复述着这些故事,被孩子们围绕,日都感到骄傲。
山上的日子,老人们互相帮助,共同生活着。奶奶酿的苞谷米酒好喝,常喊着老伙计们来一起喝酒、聊天。春天,姑姑在山里挖蕨菜和天麻,再去集市换糖回来给孩子们吃。秋天,日都和爷爷一起上牧场赶牛羊和马。冬天,村民一起在森林雪地里打猎。


和母亲在地里一块干活时,俩人常常聊着天直至深夜,忘记了归家的时间。几年前,日都回到了村子,村民都已迁下了山,房屋成了废墟。母亲去世后,日都在以母亲为名的诗作《依则佐史》里问:“牧童与土狗的游戏不再,我们的山空了?”站在曾经居住的空房间里,日都向我介绍着从前传统房屋的构造:进门的火塘边,摆着放置祭祀物品的柜子,屋子中间,立着粗壮的冷杉木。如今盖的新房已少有这样的布局。


日都第一次闪现出写诗的念头时还很小。几岁大时,一次独自背柴火下山的路上,晃眼的夕阳洒在身上,漫山野花围绕着他。那一瞬间,他很想用诗句表达出自己对这情景的感受。大学后,日都从贴吧、论坛上看到了其他民族对自己族群文化和境遇的分享,他开始有意识地在诗里书写凉山的社会现实。在日都的理解里,那是一种不可回避的边缘性——常年的刻板叙事中,凉山彝族遭受污名化,在外流动的凉山人,在不同程度上承受着这代价。他渐渐意识到自己想做和家乡有关的事。

日都在NGO工作时,在镇上带孩子们画涂鸦

摄影:吉狄日都

日都和NGO同事在镇上策划的元旦活动,接力比赛现场

摄影:吉狄日都

毕业后,日都在凉山妇女儿童发展NGO工作了一段时间。他在一个镇上待了几个月,镇子的状况,也像是凉山大多地区的缩影:青壮年在外打工,留下老人和小孩。他教孩子们写诗,唱歌,帮老人解决实际问题,但其实更多的是陪伴。后来他听说,自己离开后,有个孩子竟写下了一百多首诗。日都喜欢和他们一起。二十多年前,父亲在凉山经历过集体创痛期,他离开家乡之后,日都经历过相同的孤独。


在NGO遭遇种种限制后,日都和朋友成立了“山地计划”组织。他觉得仍然有空间以不同的方式做事。在“山地组织”发出的第一篇文章里,日都写道:“山地计划这个想法萌发于2021年彝历年,它源于大凉山深处无数消失的传统寨子,源于无数背井离乡的诺苏(ꆈꌠ)[14]同胞……闪闪发光的山地居民的共同记忆和生活方式,是否能够为变化莫测的人类社会提供一些启示?”


去年冬天,日都发起了一项关于彝族传统观星象的调查。这仍源于他小时候的记忆。吃完晚饭,天清气明时,村民们会一起坐在院子里看星星,老人会指着星空,说出星座的名字。彝族拥有自身的星象和宇宙论,传统生活的方方面面也都和星象有关,变幻的星空里藏着吉凶预兆。


这两年,尽管由于现实处境,做事的进展并不算快,但他知道,自己在传播彝族文化方面,可以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罗洪妞妞&奢杨思博


和思博最初的聊天,是从他那显赫的姓氏开始。思博名中的奢字,来自奢香夫人的本家,思博的父系是贵州乌蒙山这支传奇土司的后代[15]。那次聊天中,他还提起了几个我隐约有印象的名字,杨伯瑶、杨砥中……他的祖辈是温春来在著作《身份、国家与记忆:西南经验》里写过的人物,在民国那段动荡时期掀起风云。六十年代,家族随着时代的命运经历了流亡与离散。


我没能将这些故事的末节完整串联起来,也很难想象这样厚重的家族史在思博那意味着什么。但我从思博和他母亲的相处里,理解了一些他和凉山的关系。母亲名字叫妞妞,彝语意思是“妈妈的女儿”。24岁,妞妞作为诺合,嫁去了土司后代的贵州父亲家,离开了凉山高山上的红莫家乡和亲人。贵州生活的几十年里,尽管火车要走上两天,妞妞每年都要回凉山待上一两个月。几年前,思博开始总往凉山跑,妞妞干脆就和思博一起回凉山租了房子住下。

思博与母亲妞妞

图片致谢奢杨思博

我第一次见到妞妞时,是思博家里的一次朋友聚会。妞妞做了一大桌菜,好几道传统的彝族食物,酸菜洋芋汤、没有过多佐料的坨坨肉……思博小时候,妞妞做的饭也和别家不一样,她不习惯炒菜,在贵州家里吃了几十年彝族食物。娃娃受凉了,妞妞煮个酸菜汤,病很快就好了。


那天饭后,大家围坐着弹琴唱歌,妞妞唱了一首简单反复的调子。思博告诉我,这是一首思念母亲的传统彝曲。她的声调低沉,不经修饰。我听不懂词,伤心却钻进我心里。思博记得那些年,母亲在异乡也总哼着这样的调子。


思博最初和凉山有关的模糊记忆,是关于死亡的。六岁时,思博看到妞妞在家打包行李,她在凉山的父亲去世。尽管与外公交集很少,思博却很快感受到了死亡,大哭了起来。早先,妞妞的母亲去世时路远不便,家乡人没有通知妞妞回家,她没能守着母亲离去,这成了她心里长久的黑暗印记,化作几十年反反复复的噩梦。


前几年舅舅的葬礼上,妞妞一曲曲不停地唱,所有人都停了,她还在唱。思博感觉,母亲的歌声像是在修补曾经的遗憾和伤口。哭丧和挽歌是彝族葬礼上很重要的悼念方式,思博记得小时候在贵州时母亲就跟他说:“这种葬礼太恐怖了,居然没人哭,还在那里打麻将,我是不可能死在贵州的,必须死回凉山去!”


小时候,母亲会在家里杀鸡,拿着鸡在屋子里绕一绕,再看看鸡骨头吉不吉祥。尽管环境变迁,妞妞还做着小时候在家乡记下的简单仪式。后来一些年,妞妞反复说自己不想死在贵州,前两年思博陪她一起搬回了凉山。


在西昌,我和妞妞偶尔约着出来逛市场。一次,她穿着自己做的衣服,领口绣着一片红边,戴着一副古老的红玛瑙耳环。搬来凉山后的日子,妞妞平时就在家做衣服。年少去了贵州后,她用家乡的缝绣手艺消遣在异乡的孤独。前些年,思博伯伯病重,妞妞就提前开始为他缝制彝族服饰,好让他在去世时穿上本族的衣服。


思博与凉山的连接,是以妞妞为锚点的。母亲远嫁贵州的经历,也像是贵州和凉山两地彝族通婚流动的缩影。思博写下,母亲的命运就像彝人珍爱的珊瑚的命运,这种从远方海洋里来的石头,历经漂泊。刚到贵州,母亲几乎完全不懂汉语,母语在这个环境里也彻底失效。小时候,思博从母亲的和家人的电话里认识着彝语,印象中,母亲几乎每天都在和凉山的亲人打电话。妞妞的心好像一直在凉山。


对思博来说,凉山是通过母亲反复出现却又遥远的存在。孩子无法理解母亲初到贵州时感受到的阻塞与隔离。小时候,他和哥哥想学彝语,但妞妞不怎么教。长大后,思博猜想,母亲当时也许是为了适应贵州的语言环境费了太大力,和孩子说彝语会让她更孤独。


去年,思博去到德国读艺术,他没有提前熟悉语言,有意无意让自己遭遇几乎完全陌生的语言环境,用这种方式靠近母亲当时的身体感受。

“奢杨思博:让诗歌回到肠胃”展览现场

2023年4月,集火实验室,成都

图片致谢艺术家

在凉山,他遭遇着凉山社会和历史,以及自身身份的种种疑惑。思博记下这些,文字说不清的部分,他又用身体写。2023年春天,思博做了一个行为项目[16],他和友人一起将井叶硕诺山上的泥土运到城市中的展厅,播下种子。一个月后,草长出他写下的关于凉山的诗:“我猜横断山脉山峰高处今夜大雪/白雪将山脉隐匿/野风肆意/但不及白色金属胆子大/风电巨大叶片一如既往旋转/为无数远方手机屏幕提供电/羊们只管咩/无数下山进城的老人相信布洛芬/但它们没有布洛芬/山上发烧的老人们/等待祖先随时将它们带走/那里的人不信布洛芬/只信命运。”展览结束后,思博将泥土拉回山顶,从悬崖边撒下。这个行为发生在井叶硕诺的断崖上,那一凉山标志性而景观化的场景中。


与身边其他在凉山出生长大的朋友不同,思博对凉山的感知和理解,始终不明确。我没有问过他,但看着他在断崖边反复竭力地抛掷泥土的动作,像是他不得不经历这种来自身体的追问。不知道这是否源自他记忆初始,在母亲身上感受到的情感痕迹,那种日复一日的隔离境遇。

思博在井叶硕诺大断崖洒下泥土

图片致谢奢杨思博

在法兰克福,思博常在火车站晃荡。那里吸毒者的状态,让他想象着十几二十年前随火车流动到成都的凉山彝胞们,他们也总游荡在火车站附近。那时,毒品随火车进入凉山,由于凉山的历史原因和复杂的社会状况,数量庞大的一代人的命运被毒品侵蚀。


德国的费用来自思博前两年在昭觉县做工头的积蓄,那一年,现实的密度变得很高,他每天和各种身份的人打交道,快速经历着凉山的细微现实。一次聊天中,有位彝族朋友曾说起:“都说你们外面这几十年‘进步’速度飞快,那凉山这里就是这速度挤压出的好几倍。”在这挤压中,“进步”的碎片残余在现实的缝隙里,人们还在与之共存。


思博总想起在昭觉时的一个场景:夜晚的县城,只有暗红色的霓虹灯管闪烁,一位酒醉的人拿着录音机在空荡街头跌撞,跟着音乐唱着听不清的彝语歌曲。思博被这个寻常的画面触动。这个画面让他想起曾听家人和朋友诉说的,凉山几个动荡混乱的历史时期,还有那些故事中人的精神处境。


和小时候的记忆一样,凉山的画面总是像碎片般,拼凑又分离,远去又贴近。但思博像是被什么拽着,只能继续去看,去表达。


来凉山生活后,总被朋友问起这里是怎样的,我没能找到一个简单的答案。历史上的凉山,有着复杂的家支迁徙和征战轨迹。各地域间的差异,始终没有被一个统一的权力中心抹平。如今,凉山的复杂性,也透过不同的阶层、地理、性别显现着。


但朋友们的故事里都存在着恒常不变的事物。他们各自生命的源头,在山间褶皱中被这片土地保存和记忆。写下这些的过程中,一些知识话语也会浮现出来,但我觉得似乎不再需要用理论为他们的讲述加注脚。因为这些故事本身,就蕴藏着这片山地的情感与秘密。


注释:
[1] 标题改编自彝族古谚语。原意大致为,在山下平坝作战的身影,会被高山的目光看到、纪念。

[2] 圆根萝卜是凉山彝区最古老的食物之一,彝文为ꃱ,直译为“菜”。

[3] 清末民国时期的凉山,不同家支分化出各自的统辖区域。凉山外的考察人员或官员进入凉山,以及不同势力辖区之间的人往返通行时,都会寻找该区域的“保护人”带路、保护人身安全。这种保护人被称为“保头”。

[4] 《从井叶硕诺到阿布泽洛》由尔衣日布录音整理,WV Sorcerer Productions巫唱片制作发布。“阿布泽洛”是阿都地区最著名的一片山脉的名称。

[5] “毕摩”为诺苏祭师。“ꀘ”(毕)有祭祀、诵经之意,“ꂾ”(摩)有长者、智者之意。毕摩主要为世袭或师徒相传,通晓彝文和宗教仪轨,在彝族社会中享有崇高地位。

[6] 诺苏巫师,通灵者,非世袭传承,女性称“嫫尼”。苏尼不使用经文,也不诵经或主持重大祭祀活动。仪式中,苏尼主要通过击鼓、说唱,进入迷狂状态,与神灵沟通,以达成驱鬼、招魂、治疗、洁净等目的。

[7] “克智”又叫“克使哈举”,是诺苏民间历史悠久的口头文学形式,大都在大小凉山和云南北部方言区的诺苏民间婚礼仪式、丧葬仪式和送灵归祖仪式活动中出现。

[8] 汉译,歌曲原词为彝语。

[9] 彝族谚语。

[10] 汉译,歌曲原词为彝语。

[11] “阿都”是曾经凉山彝族四大土司之一的名称,其辖区被称为“阿都地区”,为今普格县和布拖县区域。

[12] “诺合”是黑彝的诺苏称法。由于历史原因,“黑彝”被外界简化为一种特定的阶级定义,故在此使用“诺合”。

[13] “支格阿鲁”是彝族神话传说中的一位创世英雄,是彝族崇敬的祖先。

[14] “诺苏”是彝族的意思,属汉藏语系彝语支北部方言。

[15] 奢杨思博的家族为彝族扯勒部首领,明朝永宁宣抚使奢氏,后迁至贵州。

[16] 奢杨思博,“让诗歌回到肠胃”,2023年4月,集火实验室,成都。

文|芮兰馨


芮兰馨,1990年出生于湖南。她于2019年获得四川大学艺术学博士学位,2019年至2022年于中山大学社会学流动站完成了博士后研究工作,现为独立研究者。近年来,她的研究围绕成昆铁路修建史展开,跟随铁路工人与见证者的回忆,重访并书写20世纪西南铁路建设的多重记忆空间。同时,她也在凉山地区铁路沿线关注着当下的社会空间。


ꇐꑳꒉꁬ 尔衣日布,诺苏,家乡是大凉山美姑县波窝苦村。有时候拍点东西,有时候录点东西。
ꎰꌺꇜꉐ 索日格哈,1996年出生,大凉山美姑县地洛瓦衣村人,系毕莫宗师阿苏拉则后裔吉克家族。彝族独立音乐人,已发行《等你》《一颗橘子》等原创音乐作品。
ꀊꑞꀈꇤ 阿西阿呷,彝族,1995年出生于大凉山喜德县乐武乡。写作者,书写自己和他人的故事,从彼此平凡的生命经历中获得生活的力量。即将出版自己的非虚构短篇集。
ꐛꄃꒉꄖ 吉狄日都,来自吉狄霍茨山脉,凉山聂苏。社会公益与文化宣传从事者,“山地计划”创始人。
罗洪妞妞,生于1968年夏,大凉山喜德县红莫乡人。手工制作传统彝族服饰的高手。
奢杨思博,1996年生人,横断山脉的一个儿子,阿母来自大小凉山,阿达来自乌蒙山脉。系古西南夷诺苏乌蒙鳛部扯勒兹莫后裔,墨者扯勒五十八世。自幼习字画画,来回行走于高山峡谷和高楼公路之间。以行动、事件、影像、诗歌、装置、声音等方式介入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