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秀珍:第二张皮

 

展览现场 2010 佩斯北京 从左至右:彩虹:粉红 (2 0 0 9)、皮立方(2 0 0 9)

进入尹秀珍在佩斯的展览“第二张皮”的现场,首先嗅到的是一股女性气息,由各种各样的衣物引诱出来的女性气息。纺织物一直是尹秀珍在作品中持续应用的材料元素—— 最早可以追溯到她19 9 5年的《衣箱》系列,当时的纺织品就是一些穿过的旧衣服,而这次展览展示的是尹秀珍近年创作的以旧衣物为主要材质的装置作品,可以说,旧衣服成为了尹秀珍连接人的生存体验与创作实践之间的一道桥梁。

对于纺织品的使用经常被认为是识别女性艺术家的一个符号化特征,不能否认尹秀珍作品中体现出来的女性特质,尤其在本次展览中尹秀珍不仅应用了旧衣服(有些旧衣物上还携带了例如蕾丝、褶皱、包扣等女性特征),而且还应用了脂粉、海绵等女性化妆品以及女性化的色彩,如洋红和蓝绿。但在此次展览中,对于尹秀珍女性化特质的感知并非来自于这些符号化的女性象征,而是来自于利用旧衣物所传达出来的某种女性表意模式。

衣物同女性自古就有纠葛。远古时代男耕女织的生活方式,就永远地将女人同织物建立了联系。但是,衣物作为一种文化符号和语义系统被意识形态化地附着于女性,却是从现代社会开始的。这一过程同女性作为被“凝视”的“他者”而被建构的过程相关,同消费社会中,女性身体的商品化过程相关。

表征 2010 铝、商标 3 0×13 6×2 9. 5 cm

性别化的“凝视”最早是由电影研究者劳拉·马尔维在《视觉快感与叙事电影》(19 7 5)一文中提出来的,她通过精神分析的政治性作用,揭示电影中蕴含着的父权制社会无意识。马尔维提出凝视中的性别意识,即性别化凝视。男性通过“凝视”女性消费了女性的身体,女性在这“被凝视”的过程中,被客体化了。女性在男性的眼光中被“建构”为某种展示的对象,衣服是女性被建构身份最直接的道具。这在艺术家辛迪·舍曼上世纪70年代的作品《无标题剧照》表现得尤为明显,舍曼对于装束的迷恋之情,任由服装来诠释或者混淆她的身份,通过这种衣服所造成的身份游离,舍曼进行着无声的戏谑和反抗。

对于衣服的关注,让人想起被称为有“恋衣癖”的张爱玲。在张爱玲的故事空间中,女性作为被动的客体,通过衣物成为故事中恋物的主体,通过衣服进行着一种“郑重而轻微的骚动。认真而未有名目的斗争”。张爱玲通过衣物的女性表意模式成为一种关于衣物的隐喻,这种表意模式内化在城市女性的感知经验中,也是女性在现代性边缘游走时候,自身携带的一股苍凉无力的暖流。这种感性化处理女性内在与外在冲突的方式,被具体化在尹秀珍以旧衣物为材质的艺术实践之中。

在“第二张皮”中,我们看到的衣服不再穿在人的身上,而是从人身上脱了下来,汇集到这里,“变”成了将近2 0件作品。那些布料中的蕾丝、褶皱、亮片,那些桃红、蓝绿的暧昧颜色让我们确信,这些曾经完整的衣物中包裹的是女性。即便,其中的一些或许有男性穿过,但这种衣物呈现出来的日常生活的生存感和体验感却是女性化的,是类似于张爱玲笔下所建构的衣物同历史、记忆、欲望、幻想等生存经验的处理方式和表意模式。作品中兀突出现的商标,让我们意识到这是一个城市化生存的空间。然而,这仅仅是尹秀珍作品材质所携带的特征,我将之理解为女性化的感性意蕴。

思想 2009 衣服、金属 3 4 0×510×370 cm

同之前的“集体潜意识”和“内省腔”相比,尹秀珍这次展览的女性化表意模式更为纯粹和集中。作为一位应用日常用品作为媒材的艺术家,尹秀珍以往的作品除了纺织品之外,也应用钢铁、水泥等材料,在造型上往往注重材质与表意符号之间的强烈冲突。比如“时尚恐怖主义”中用布料包裹的武器,“衣服飞机”等作品。这些作品虽然冲突强烈,但某种程度上可以理解为某种女性视角同外在世界之间的冲突。而在这次展览中,尹秀珍的作品一方面纯化了女性化的表意模式,另一方面,将外在形式碰撞产生的冲突转化为某种相对宁静的内在较量。她将女性表意模式进行了某种内在变换和修改,把洋红色、绿色、蓝色的旧衣服制作成抽象的“绘画”(或者是雕塑),将脂粉铺在海绵上形成抽象绘画的效果,将旧衣服包裹成“书”放在书架上,书架的另一面却是衣柜。这些作品应用了更为平和自然的方式,把对“衣服”这一日常生活材料的引用和重构过程集中在某种潜在的“男性化”方式中,让观看者感受到某种被意识到的“男性化”的理性力量在作品中的弥漫,而非冲撞。

灌注水泥的衣领,波浪造型的锐利刀刃,巨大的大脑造型、冰冷的高速公路、代表着知识与理性的书架、相对极简的抽象平面……这些元素在现代社会更多的是同理性主义与男性主义相关,这种相关可以被理解为某种内在的理路,并非是一种外在的暴力形象。用这些元素来处理充满女性化意向的衣物,让尹秀珍的作品凸现出一种“雌雄同体”的胶着和张力,进而也让作品摆脱了那种“郑重而轻微的骚动,认真而未有名目的斗争”式的女性表意模式的被动与暧昧。我们感受到某种穿透女性日常经验而进入到男性世界的主体存在感。这种主体存在感既有清晰可见的女性特征,同时又瓦解性别本质主义的身份界定。通过这种意义的游走,模糊那些固有的身份成见。这次展览,尹秀珍在进行着一种“双重语言纯化”的工作,从而让作品得以更加清晰有力的向前迈进,这也可能将尹秀珍的艺术带入到一个更加自由的领域。     李笑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