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小时候你把自己的玩具全都摊出来，想象它们之间的关系，创作各种玩具大战的神奇故事吗？陈文令显然记得。他近期个展围绕冲突和征服的主题呈现了一段饱含情感张力的叙述，而且（正如展览题目所示）充满各种悬置——动物、时间、怀疑、公正等。进门大空间的天花板上悬挂着一幕史诗般的战斗场面：一个渔夫手里抓着绳子，但一条腿已经齐腰埋在鳄鱼嘴里，而鳄鱼此时也已成为河马口中的猎物。至于河马，它惊讶地发现，一头鲨鱼正一口咬住了自己的臀部。将它们联系在一起的是渔夫的绳子，这头牢牢捆住鲨鱼，鱼钩刺进河马的身体，那头紧紧攥在性命危在旦夕的人手里。场面的确壮观，让人立刻联想到被小孩儿凑到一起的兵人玩具，个个都想成为斗争中的霸主。但这些都是巨型的斗士，所以我们不是掌控全局的那个小孩儿，反而变成了某个巨婴房间墙上的苍蝇。对于一个小时候因为父母常常无法给他买玩具，所以不得不自己动手的艺术家来说，创作这样的作品大概也不会让人感到吃惊。

这种观看孩童幻想的感觉在第一间展厅里不断被加强。河马是淡水动物，而鲨鱼生活在海里；两者在现实中相遇的可能性基本为零。鲨鱼已经咬住河马的臀部，而河马的眼珠转向背后的袭击者，眼里明显充满了惊异。渔夫肌肉强健，只要你玩儿过兵人玩具，一眼便能认出来：他像极了大兵乔，而且跟艺术家本人也不只一星半点地相似。整体效果几乎有点儿傻。作品规模巨大，透着让人高兴的滑稽，但滑稽只是暂时的，因为故事中的角色正在对彼此造成致命伤害。现场有血——很多血——碎掉的牙齿和撕扯下来的肉。血淋淋的鱼线垂到地上，从一面墙蜿蜒着穿过展厅，然后在拐角处消失不见。作品和观众之间的距离被完全取消——雕塑被悬挂在至少两米高的半空，而渔夫的绳子则拖过地面，最终延伸到另一个空间。

陈文令邀请观众走到雕塑底下观看，围绕作品或穿过作品观看，好让你对他的迷幻噩梦感同身受。但看过墙上的照片后，整件事的意义很快转变。照片呈现的是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犯罪现场。1996年，陈文令和他的妻子（当时的女朋友）遭遇抢劫并身中数刀，血流遍地。照片下面是艺术家对这段经历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事实性陈述，文字直接写在墙上。突然之间，孩子气的好玩儿幻想结束了；一切都是确实发生过的。跟着鱼线绕过拐角，我们看到了事情的结果——鳄鱼、鲨鱼、河马全都肚皮朝上，比之前缩小了很多，看起来更加逼真，伤口和嘴角上都是血。这组冷静的照片和实物大小的动物并置在一起，突出了那一刻的真实和凶险。到最后，艺术家真的留给我们一个悬念。带血的脚印跟着渔夫的绳子走出房间，消失于黑暗中；墙上的手印暗示渔夫曾努力试图站起来往前走。他活下来了吗？还是已经孤单地死去？假如渔夫就是陈文令，那么答案无疑是前者。展览资料告诉我们，陈文令打算创立一个“悬案基金会”，用于歹徒出生地村里孩子的教育事业，并且正积极寻找当年逃跑的从犯，以最终原谅他的所作所为。沿着陈文令提供的线索，他似乎在提醒观众不要忘了，如何通过幻想创作来控制这个暴虐、恐怖的世界。 安格斯·麦克道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