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抵达的乌托邦

“西沙—南海牧场1#”展览现场,2011年,禾木空間

徐渠在泰康51m2的项目中为大家所熟悉。在单频录像《逆水行舟》中,他和朋友划着一只橡皮艇从北京郊外沿河前行,最终在中南海附近被警察拦下。这种颇具象征性和指向含义的行动一直是徐渠作品中重要的表达方式。作为一位喜好身体力行的艺术家,在他最新的项目“西沙—南海牧场1#”中,背景脱离了徐渠所熟悉的具体环境,被置换到了地域概念模糊的西沙。

“西沙—南海牧场1#”是徐渠“西沙”计划的第一部分。题目“南海牧场”很容易使人注意到是对地缘政治的隐喻,但西沙并不是徐渠政治态度的表白,他所感兴趣的是这片既被向往又被禁止的敏感地带之上所衍生出的现实和内部的矛盾关系,而这种矛盾也同样可以对应到当代艺术中的种种问题。徐渠同许多艺术家一样保持着对社会问题的关心与热情,在“西沙”计划中,他警惕地保持着作品与社会之间的距离,试图用充满象征含义的行动抵消其中明确的话题指向。

“西沙”计划源自关于海洋的儿时回忆和偶然间阅读产生的愉悦感。徐渠开始读达尔文《进化论》,并着手计划一个“物种起源”的项目。在确定西沙为目标后,徐渠开始着手研究这片地理概念并不明晰的地界。从2010年底开始酝酿计划,直到2011年6月确定行程,徐渠和他的朋友赵要,凭借摄影师在新华社工作的关系,终于得以成行。从北京飞到三亚,是他们第一次抵达祖国最南部,从这里开始熟悉热带的气息。紧接着徐渠便乘着他的“小猎犬号” —“琼沙三号”补给船从海口文澜港于傍晚出发了,随着游船缓缓驶入深海,眼前的景象开始呈现为一片无边际的不被几何分割的平面。脚下的甲板随波浪起伏,显得微不足道,直至在一片抽象的蓝色中完全失去了方向感。在海上度过了漫长的十四个小时,第二天早上十点多才抵达目的地—永兴岛。

《珊瑚》,2011年,彩色有声单频道录像,4分6秒

在大陆与彼岸之间的旅程中,徐渠产生了做《海平面》和《船和螺旋桨》的想法,这是他“对来自于极少主义念头的运用”。在《海平面》中,随着日升日落显现又消退的“海平线”转化为一条用霓虹灯管形成的温润光带;而《船和螺旋桨》中那条泛着蓝色幽光的孤舟,承载着徐渠对一座未知岛屿的想象,却因船桨分离而被迫搁浅着,象征着理想与现实之间难以到达的距离。而“西沙”计划这样听起来充满着堂吉诃德式行动激情的行为,实则一路上环境恶劣,困难重重,毫无浪漫可言。

从永兴岛登陆西沙是徐渠唯一可能实施项目的地方。永兴岛隶属海南省,是目前西沙群岛少数开放旅游的岛屿,而更加宁静原始的地方显然被禁止涉足。永兴岛的环境有点像国家级的“城乡接合部”。岛屿面积狭小,远离大陆,交通不便,淡水粮食肉菜及一应日用品全靠岛外供应。尽管岛上的实际生活条件谈不上优渥,这里却有着奇特的人文景观:时不时出现的奇怪军事设施,显赫如白宫的三沙市市政府大楼,以及颇具象征意义的“西沙将军林”。在这片绿影婆娑的椰林中,每一棵树上都被铭刻着栽种者的名字,国家领导人和上百位将军都曾在这里留下自己的印记,徐渠的《椰树墓地》也细心地捕捉到了这片椰林。天然的海岛植物旁有的立着排场的石碑,有的只挂有铭牌一张;有的树死了,种树的人还活着,有的树木茁壮,斯人却已登黄鹤去了。树木的枯荣与人的生命是否有关?那些良莠不齐的椰子树俨然成为了时光的纪念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静默等待着下一个“大人物”的加入。

在这片远没有想象中精彩的岛上,徐渠不得不常常改变计划。并不断反问“做一件作品需要什么样的理由,为什么是这样的”,但答案总是千变万化的,也在过程中改变。在所有的“冒险”作品中,徐渠都必须要考虑到情绪化因素与个人经验的平衡,如何处理想象与现实之间的巨大反差,是行动中最难以把控的部分。

“西沙—南海牧场1#”展览现场,2011年,禾木空間

登岛之前,徐渠从阅读中了解到海岛是由珊瑚礁组成的。而真正行走在岛上才知道,这些原本生活在海底的腔肠动物才是这个岛的组成单位,大量的珊瑚礁作为填海材料被人为爆破,再用巨型挖掘机打捞堆积出新的海港。随着珊瑚的不断“生长”,领土面积也在随之扩张,珊瑚残骸的堆积形成了实在的边界。发现岛屿的这个“秘密”直接促成了徐渠创作《珊瑚》。

《珊瑚》拍摄的场地是驻军部队高炮演习的靶场。在这里徐渠把一路上收集的珊瑚残骸用力扔回大海,让它们重新安葬海底,同时也象征想要破坏掉这座人工建立起的岛屿的疆界。在整个行为过程中,人的身体就像发射炮弹的永动机,不断重复着瞄准、发射(投掷)的动作,目标却又遥不可及。徐渠选择了一种带有仪式感的游戏方式重新赋予了这些珊瑚以审美价值,并用“还给”这一动作给予了它们解放。在影像的记录中,徐渠选择了一种冷静简洁的修辞用来控制情绪化和看似徒劳的行为。

在“西沙—南海牧场1#”最终展览的现场,徐渠没有将关于西沙的视觉经验直接抛给观众,而是以相对理性的方式去处理,对有关海岛的一系列具体形象进行符号化并有秩序的安排,作品最后以一种非常节制的方式呈现出来。关于一座岛屿的象征与想象作为故事的框架,行为的动机并没有被直接给予答案(这种看似漫无目的行动从始至终飘散在徐渠以往的所有作品当中),但显然在“西沙”中,行动与作品之间的关系是最为值得探讨的部分,在我们探寻与回味徐渠的行动过程中,也使得作品存在的理由不断地显现出来。徐渠试图在西沙寻找着他自己的乌托邦,而在离开后方才发觉,这样的乌托邦其实从未抵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