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拉·贝歇

希拉·贝歇,1934年生于柏林,1959年开始与伯恩·贝歇共同创作,拍摄德国大工业时代所遗留下来的水塔、高炉等工业设施,并将这些照片按类型学组合,成为工业构成摄影领域的先驱。她的丈夫在杜塞尔多夫艺术学院执教之际,培养了多位当今摄影领域著名的摄影艺术家托马斯·施特鲁特、托马斯·鲁夫、约格·萨瑟、安德烈亚斯·古尔斯基等人,史称“杜塞尔多夫学派”。

LEAP 面对复杂的工厂,有时候我们会进入其内部,拍摄一些距离眼睛很近的东西,记录下我们在这些人造物面前的主观感受。但这也暴露了一个问题,就是未经训练过的眼睛,很难真正把握一个复杂工业建筑物的造型。您能否告诉我应该如何看清并且通过摄影突出这样复杂的工业建筑的轮廓?
希拉·贝歇 我们也有同样的问题。最开始时,我对炼钢厂的冶炼高炉特别感兴趣,因为其结构跟任何其他建筑结构完全不一样,记得当时我曾对我的丈夫说:这种结构简直是太混乱了,我们根本没有办法拍摄它。所以我们决定我们也要爬得很高,于是我们爬到对面的高炉上,从上面往下看就可以大致观察到结构和管道的走向,就像在一个原始森林里,爬得高才能看清全貌。如果因此而忽略了下面的部分,就再去单独拍摄一个下面的部分(尽管我们尽量争取只拍一张)。在拍其他物体时候也是使用同样的方法,比如矿山的提升井架,先拍上面的部分,再拍下面,基本上是奏效的。

LEAP 爬得很高去看工业建筑单体或景观,和在森林里爬得很高去看自然风景之间,有什么区别呢?
贝歇 攀爬的过程很不一样,爬高炉和提升架的时候,不是利用台阶,而是梯子,而且通常要拐来拐去。有趣的是当我们去讯问那些工人时,尽管他们没有受过摄影或专业的视觉训练,却能很清楚地告诉你如果要拍到某一个特定的画面,就需要爬到怎样的位置。

LEAP 你们夫妇所拍摄的工业建筑是工业时代人类的能力、想象力和精神的物质存在形态,现在能够代表我们时代精神的物还是建筑吗?
贝歇 计算机是这个时代当之无愧的代表。不过在19世纪以及20世纪的一部分,最能代表人类发明能力和创造力的毫无疑问则是工业建筑、轮船、飞机⋯⋯跟现代社会有关的一切,某种程度上说都肇始于采矿业,这些重工业造就了人类历史的大跃进。但现在的人们很少能够看到这些建筑,如果缺乏相应的视觉经验,就会觉得它们丑陋、难以想象和理解。所以我们的拍摄,就是想要弥补这些,要尽量把对象拍得简洁、清晰、易于理解。

伯恩·贝歇和希拉·贝歇,《石灰窑》,1996年

LEAP 的确,有时候我可以感到你们拍摄的工业建筑仿佛人类一般,有面孔、身体、双腿。
贝歇 你的感觉特别准确,对我们来说,这些高炉和提升架是特别有生命力的。常有人把人比作机器,还不如把机器比作人更加精确。比如说,高炉就是一个身体,因为很热,它的外表没有皮肤。也像其他动物或植物一样,为了增加一些功能,它们就会增加一些管道,不断地进行改变。有些高炉已经有了100多年的历史,但是它的材料却不断地进行更新换代,就好比生物细胞的新陈代谢。

LEAP 我也很关心与后工业的建筑保护有关的问题。比如说,你们曾经拍过埃森的矿厂(Zollverein in Essen),现在那里已经成了“世界文化遗产”,变成了博物馆,还有了SANNA(妹岛和世和西泽立卫的建筑事务所)设计的时髦建筑。您是否会再去造访这些“后工业建筑”?你怎么看待这些建筑的“生命”?
贝歇 我也经常去这些博物馆,在鲁尔区我们也参与到建筑保护运动当中。在一些小一点的地区,我们参加社区的活动,希望能够保留一些这样的建筑,比如单独保留一个比较高的诸如提升井架之类的建筑来纪念,其他都拆掉。但这也要看当地人和当地政府的意愿,因为这些井架本身也是金属的,如果用来卖废铁的话,也会成为一笔收入,最早是一千马克,现在也许是一千欧元。所以在鲁尔区,大概95%的工业设施都已经被拆掉了。对于这些,我是很悲伤的,因为这些建筑一旦被拆毁,就会彻底消失,毫无痕迹。但是我们在看待这个问题时,也必须很理智,因为这些建筑一旦完成了使命,就是要消失的,不会像金字塔那样永远保留下去。总是会有新的建筑出现。

LEAP 一个比较尖锐的问题是,德国的后工业化其中的一个现象,就是在中国出现了很多德企,比如南京的BASF的化工厂,再比如大众汽车刚决定在新疆投入建造的一条年产量高达5万辆的汽车生产线,您对当今世界正在发生的这些“资本与生产的迁移”是怎样看的?
贝歇 在19世纪就有这样的情况,比如英国人在德国的企业就有参股,恩格斯则是在曼彻斯特建立了一家工厂。对此我们也抱有很大的兴趣,比如我们观察到在卢森堡的哈根,曾有一百多人的中国团来到德国,买走一个废弃的高炉,画好图纸,把每一片铁皮都带走,然后再回到中国照原样建立起一个新的高炉。

LEAP 去年在香港,您丈夫的学生安德烈亚斯·古尔斯基(Andreas Gursky)的一幅巨大彩色摄影作品以55万欧元价格售出,比很多绘画作品都贵,为什么这些摄影作品会受到人们的肯定?
贝歇 这不是他的错!如果有一个图像是每个人都想拥有的,那么它就会特别贵,这是市场造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