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诚成为形式

雅克·帕拉索,《香草》,2011年 收藏级微喷打印加框,60×90厘米
雅克·帕拉索,《香草》,2011年,收藏级微喷打印加框,60×90厘米

在Vimeo上看完《香草》(2011)后我爱上了雅克·帕拉索(Jaakko Pallasvuo)这个点子。四十秒画面摇晃的短片里,他在一次展览开幕上把冰激凌往自己的脸、头发还有身上涂抹。随着《Drop It Like It’s Hot》的旋律随性地舞动身体,背景里围观的人们在向他拍手欢呼。对于我,一个业余美学和镜头表演的忠实粉丝来说,这场不以为耻的表演在平凡无奇的白盒子里极富火辣的艺术感。一个诚实的声音道出了创造性众所周知的本质——举棋不定、犹豫不决:“舞蹈开始于痛苦与无聊结合的那一刻。这是心的胜利⋯⋯我不知道我在这里做什么。不久之后,我会声称这是一场表演⋯⋯我将它起名为‘香草’—白色的、直接的、毫无新意的⋯⋯”

帕拉索通过跨界嘻哈音乐确认艺术性的转喻,将黑人主导的男子气概转化为表演性的愉悦与消遣。如果学术界将艺术看作主观表达的过程与产物,那么这种认知就在审美与创作意图的关系中给予了理性分析以特权。这样的解读方式强化了拜物的行为——对创作过程和创作成果的双重拜物。为了集中的赞美和严肃的讨论,而在阀限的画廊空间内有目的性地组织艺术事件与艺术品。看《香草》时,我心里的那个艺术生也感到了颠覆的渴望,想要打破在画廊空间内礼貌观赏的社会准则。冰激凌和嘻哈音乐也许是媚俗艺术中最俗不可耐的材料,但这场表演却将展览开幕式变成了一场对于艺术家精神的纯粹庆祝。

雅克·帕拉索,《低级史诗》,2011年,录像,5分4秒
雅克·帕拉索,《低级史诗》,2011年,录像,5分4秒

范是有范的范

在《香草》中,宗教仪式般的舞蹈感性化了白色空间的严肃传统。包嵌着一台智能手机的冰激凌雕塑装置召唤着一场表演,记录它,再用记录将其实体化。完全沉浸在对男性艺术成就的表演中有范。但是,自掘坟墓般试图把舞蹈归类为表演的评论,或者对画面色彩校正的无能为力,却暗示了一种对概念性与感受性权威更深层面的奋力追求。一个艺术家通过对于媒介与动机之间错位的反复指涉,来表明自己对于声名与直觉创造的挫败的追逐。

直接的、白色的、毫无新意的——这些词也可以用来形容罗伯特·莫里斯那机械打造的直线雕塑,或者卡尔·安德烈那些扁平单色的砖块与厚片组成的装置。这些极简主义雕塑可以说是互动性的,因为观众对作品形状与表面的现象性感知参与。安德烈的作品是给观众践踏的,而莫里斯的则是作为现代家居让人欣赏的。这些形式都是枯燥乏味的产物。相反地,帕拉索的融化的冰激凌块是对于这些异化极简主义作品的比喻:形象上让人愉快,语义上却毫无内涵。

一座小高原

作品意图的潜台词在逐渐从正式转为私人的画外音(帕拉索称之为“娘娘腔似的旁白”)中被点明。讽刺与真诚的交换往复传递了一种复杂的、通常被“职业艺术家”的意识所压抑的情绪。对图像构成的评论转变为告解。听起来,艺术家的心已碎了:“我真的爱过他⋯⋯这是说,他并没有以爱回应我⋯⋯我不断地学到同一个教训—诚实永远不会吸引人。”

雅克·帕拉索,《试镜1》,2011年,录像,1分48秒
雅克·帕拉索,《试镜1》,2011年,录像,1分48秒

身体置换

《试镜》(2011)中,帕拉索试图通过招徕潜在的自我原型,来重述一篇仔细写成的创作自述,以发现必要的艺术家自我。参与人之一尼可拉斯·欧布莱恩非常专业地以白色背景拍摄了这个场景,并且按照帕拉索的指示用芬兰口音来朗读艺术家创作自述。相反地,杰克·德里博选择在热带风格的背景布前对着网络摄像头犹犹豫豫结结巴巴地复述,并且在镜头底部把自己身体剪掉。对着摄像机的坦白,把通常私密的告解过程变成一瞬间的远程角色扮演。“我想成为艺术家的原因之一是想要给我的名字一些新的联系,让它远离我。这发生在所有艺术家身上,尤其是功成名就的那些。”参与人念道。紧接着的句子解释了大名鼎鼎的珍妮·霍尔泽和皮特·蒙德里安如何被谷歌图片搜索出的标志性作品符号化。然后,当他们死后,又被其他的艺术家品牌替代。这篇艺术家自述反映了一种近乎残忍的乐观主义:向终将在瘆人的压力下屈服于市场需求的艺术实践献出自己的一生。

编排好的自述内容中没有指明任何身份,参与人事不关己地复述这份自述,没有任何情感或艺术包装。通过让其他艺术家表演他自己的职业形象,帕拉索将作为作者的自己去个人化,反映了新兴艺术家的乏善可陈。在《试镜》中,针对他主体的表演被不断地转移到另一个身体、另一张脸上。帕拉索反转了想象自我主体的符号化顺序,将他人的表演作为自我本身,观者也随之被卷入个人角色与形象的迷沼中。这是一种辩证的分离。

雅克·帕拉索,《健怡可乐+曼妥思》,2014年 布上收藏级微喷打印、UV喷漆,167.6×259.1厘米
雅克·帕拉索,《健怡可乐+曼妥思》,2014年
布上收藏级微喷打印、UV喷漆,167.6×259.1厘米

精美的尸体

帕拉索的作品涉及了艺术与情感之间细腻而扭曲的关系。挫折、无力以及不满孕育了无用的情感。艺术界内外的运作产生政治的表达,又从中衍生出辩证的分离。我们都是恋物癖,期待电视屏幕把感受调解及暗示给自己。帕拉索作品中潜藏的问题,不是市场化或流行化,而是当一个人的个人形象暴露无遗时,在其所联结的艺术中还能注入的爱与诚实。

当代艺术家、艺评家和策展人很容易对情绪化、业余性以及不设防的事物感到尴尬。直觉性的行为威胁了艺术机构有秩序的运作。当真诚变为形式时,陈腔滥调可以被美化成雄辩有力的直言不讳。我想要把苏珊·桑塔格对“艺术情欲”的呼吁延伸一些,把重点放在与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感受和其脆弱性的啮合中去,让后理性化直觉性审美决定的做法终结。无论艺术史学家怎么称呼它——浪漫观念主义、抑郁现实主义、新真诚主义、后讽刺主义、后-后现代主义——帕拉索对于同理心和感知力的呼吁是画廊艺术客观科学本质的对立。

文/陈咏晞
译/谢旖心

原文由约翰逊·吴编辑,首发于雅克·帕拉索于2011年12月8日开幕的Beach London画廊个展“新真诚”的画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