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帘幕”的两边


谭婧,《阿雄出走了》,2021年,香料、香薰石膏、铁丝、香精、泥土,200 x 200公分
气味技术支持:丽华香精香料有限公司(广州)
“帘幕”展览现场,Para Site艺术空间,香港,2021年
摄影:张才生
全文图片致谢香港Para Site艺术空间

卡尔维诺给意大利作曲家卢恰诺·贝里奥的信中谈到音乐、歌剧及写作。卡尔维诺形容,歌剧演出中的戏剧性都系于舞台上的那幅帷幕,他将帷幕(curtain)比喻为音乐的对位法(counterpoint),帷幕的两边包括台上的演出者及台下的观众,后者对即将展现眼前的戏剧性紧张非常不耐烦。于是帷幕(curtain)成为一种代表着紧张、张力、以及分隔两种全然不同状态的物质象征。帘幕对这种两边状态的象征也可以在香港Para Site艺术空间的展览“帘幕”中见到。“帘幕”在展览中分隔过去与现在,也隐藏了人类恶行的历史。

当以为过去已被淡忘,古斯塔夫·梅茨戈尔(Gustav Metzger)却要引领观者去掀开并知悉过去。谭婧作品中架起的是她与祖父两代之间及华人在东南亚历史的帘幕。世代的距离游移在缄默与沟通之间,当香特尔·阿克曼(Chantel Akerman)透过阅读祖母的日记了解过去时,旧伤痕犹如再次烙在母亲及阿克曼身上 。


古斯塔夫·梅茨戈尔,《历史照片:爬入——德奥合并,1983年3月》,1996/2021年,聚氯乙烯印刷黑白照、棉布,315 x 425 厘米
“帘幕”展览现场,Para Site艺术空间,香港,2021年
摄影:张才生

展览的英文名称也是Curtain,指涉“通道、边界、区隔、连接、占领、流通与区域”的概念,是个包含“秘密封闭”及“连接引领”的悖论。帘幕既用以遮挡不欲为人所见所闻的事情,但同时也是秘密所在的提示,就如展览中的点题作品,古斯塔夫·梅茨戈尔的两组《历史照片》(1994-1998):《爬入——德奥合并,1983年3月》及《走入——圣殿山屠杀,耶路撒冷,1990年11月8日》。两组作品均由历史照片组成,前者是一张犹太人在维也纳街头被迫匍匐擦洗路面的黑白照,后者是以巴冲突的图片见证。梅茨戈尔用不同的物料遮蔽这些记录了独裁政权的高压手段、战争侵略的罪行、殖民者的暴力行为的历史新闻图片;纳粹迫害犹太人的历史被象征大卫之星的黄色布盖着,而白布把以巴冲突的历史遮蔽起来。观展的人要走近作品并掀开布幔才看到历史照片,于是那张布幔在围住历史的同时恰恰也是了解过去之门。

那幅帘幕是观者与历史之间的交汇点,而艺术家就像站在帘幕前的说书者,以帘幕代替说话,预告幕后的戏剧性张力。正如《如果在冬夜,一个旅人》中,卡尔维诺在每一节故事开始前也会以文本引告接下来的故事,就像在言说的同时慢慢把布幕打开。在第一节的尾声卡尔维诺说:大家且看看吧,开始时你或许会感觉迷失,但当一个人出现,他的名字及脸孔会让你想起一些熟悉的轮廓……


“帘幕”展览现场,Para Site艺术空间,香港,2021年
摄影:张才生

谭婧的《阿雄出走了》关切她祖父辈流散的历史。作品中的小狗是帘幕的化身,它慢慢引领观者去了解谭婧作品中对历史及个人边界的探索——谭婧想像祖父的灵魂跑进了小狗身体中,她亦Para Site展览空间内留下线索,带领观者追寻祖父出生地泰国的回忆,掀开隐藏多年的个人历史,也侧写华人在东南亚的迁徙历史。谭婧的祖父母是在泰国出生的华侨,于50年代回到中国;一别几十年,他们要到80年代冷战结束才能回泰国探望亲友。谭婧的祖父母鲜少对后辈提及这段个人历史,艺术家只得从其故居的摆设及老照片出发,将历史拼合成型。《阿雄出走了》由不同的香料及物料组成;香熏珠帘在整个展场散发气味,呼应着人在历史中的流动;而气味本身也像帘幕,其中的流动性帮助观者跨越个人及公共领域,以历史的公共性连接不同个体。


香特尔·阿克曼,《在空冰箱里走在自己的鞋带旁》之二,2004年,多投影录像装置
摄影:Eye Filmmuseum
图片致谢香特尔·阿克曼基金会及玛丽安·古德曼(Marian Goodman)画廊(纽约、巴黎、伦敦)
图像版权由Studio Hans Willschut所有

香特尔·阿克曼在“帘幕”中展出的 《在空冰箱里走在自己的鞋带旁》(Walking Next to One’s Shoelaces in an Empty Fridge,Part 2)也试图打开祖辈的历史帘幕,透过私密的个人日记引起对历史的感觞。作品的两个部分是两组平衡播放的录像:祖母日记的零碎片段及阿克曼和母亲对日记中内容的谈论。阿克曼的母亲是奥斯威辛集中营的幸存者,而其祖父母则死于营中。作为犹太大屠杀幸存的后代,阿克曼的作品经常扮演掀开这段悲痛历史的角色。观者在两组录像之间,一面听着阿克曼的母亲诉说在集中营内的苦日子以及以为不会活着离营的感受;一面接触着阿克曼祖母日记中关于女性生活的记录。母女三代的对话把展览的时空碎片化,观者被置于在两组作品之间,仿佛游走在于二战、战后及当下的三个时空。二战的历史一直是阿克曼及其母亲挥之不去的创伤,那种伤痛萦绕至观者的当下,时空的帘幕就在平行播放的两组录像中被打开,也同时被关闭。


李爽,《ÆTHER》,2021年,录像装置, 12分30秒,装置尺寸可变
由上海外滩美术馆委托创作
“帘幕”展览现场,Para Site艺术空间,香港,2021年
摄影:张才生

展览中有一个研究空间名为“在帘幕后阅读”,用以展示相关的参考书。书籍的选择呼应着展览中的“帘幕”意图接连、分隔及区分的范围。而阅读能打开未知,重新定位无知与知识;不论是书的本质,或是策展团队的拣选的书目内容,阅读空间的外在姿态及内在涵意都再次强调“帘幕”就是张力所在的对位,既是分隔,亦是接连的端点。其中,生态哲学家蒂莫西·莫顿(Timothy Morton)的著作《超物:世界末日后的哲学与生态学》(Hyperobjects: Philosophy and Ecology after the End of the World)也包括在被选书目当中,这书正好回应着帘幕闭合后的状况。超物是一种触碰不到的混杂状态,例如,全球变暖这一人人皆有感知的现象,仅因其物质性的缺失,和个体对其体认的区别,就已经涵盖了多样性。这正如游走帘幕两边时,不同的感受混合、提升,各种边界彼此协商,并在张力中不断重新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