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aajiao:我死于互联网
2022年03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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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aajiao:我死于互联网”展览现场,铜仁路联华公寓,上海,2021年
全文图片致谢四方当代美术馆及艺术家
上海的天气在潮湿炎热中交替。空气中,人们的皮肤张开着毛孔,试图吸收自然的气息。而当我走入“我死于互联网”的展览空间时,所有试图打开的气息仿佛瞬间被关闭。在这样的空间里,灰尘,工业薄膜,数字图像都令人窒息。aaajiao的展览“我死于互联网”位于铜仁路联华公寓,那不是一个常见的白盒子式的画廊空间:脚下是不稳定的木板,墙面是未刷完的水泥,空气中也散发着老房子的味道。我在薄膜和皮肤的遥远互动中,感受着极致的热。这好像是一个封闭的空间,却无法令人感到安全,窗户也仿佛牢笼的栏杆,半遮半亮。如果可以将这个展览想象为探索者在废墟里发现的文明遗迹,那么这些薄膜上的代码、窗户上的日常图像、视频里的空白画面所展现的,不会是过去或未来的真相,而是平行的未知空间中对真相的犹豫,一些秘密和勇气——它们在科学和历史中不值一提。
aaajiao,《landscape000》,2018—2021年,丝网印刷,硅胶皮,亚克力,油性漆,168 x 180 厘米
秘密首先来源于展览中一望即扑向你的工业薄膜。走近时,脚会不经意踩在作品上,才发现这地上的褶皱已然是人们留下的足迹。细读薄膜,便会发现密密麻麻的字符,那“ddrk.me”——一个叫“低端影视”的网站代码,然而域名中的“ddrk”,显然并非“低端影视”的拼音缩写,而是间接地指涉着“低端人口”。站长在网站上写道:“域名ddrk.me是站长自嘲,不是指访问本站的您,请勿对号入座。” 拼音缩写在互联网环境中发挥着模糊的作用,是为了言说而被发明的“低端”符号,而这些新的符号依然以弱小的识别度被禁止,只能贯穿在薄膜中,展现出仅有的一笔一画。“ddrk”的轻松玩笑在半透明的薄膜中试图映射出人们的脸,但我们都可以选择看不见。
aaajiao,《ddrk.me》,2021年,薄膜、保护膜上UV,尺寸可变
在灰白的空间里,我们依然可以看见与aaajiao往常作品在视觉上相似的作品:用像素点画成的风景和人像。作为aaajiao作品中常用的概念,“用户”在这个废墟空间中保持着仅存的颜色、饱和度和不透明度,虽然可见却难以识别。虚拟的景观和人像尚且在扁平的像素点中呈现出混乱的挣扎,更何况具体的人,具体的你和我呢?我死于互联网,在虚拟和现实间,无论是作为ID用户的我,还是肉身的我,其实都没有选择过,而我所追求的自由也似乎无法在这二元之间找到绝对的答案。
aaajiao, 《icon011》,2021年,丝网印刷,雪弗板,金属框,水性漆,80 x 74 厘米
我想我们还是有声音的。空间里微弱地传来轻快的声音,似乎由柱子上的敲打而来。柱子上悬挂着的小视频以录屏的形式展现着空白的逻辑、模糊的真相和试图与公共话语连接的挣扎,它们在轻松的按键声中,像泡泡一样被戳破。仅存的具体画面,是那永动的“加载中”图标,和随机的发言字符,它们在高清屏幕上清晰又浑浊,唯有作品的名字还在书写着什么,被碎片化的标签们所建构着。那些关于共识、地缘政治、链、电池、预言、失效算法、萨满、阴谋、织物、计算风、强迫症、搜寻、自由意志、开放麦、墙、告解的密码,或许无需再去参透,它们就这样立于柱子之上,无法发出脚步声。真相选择了被模糊,正如灰尘弥漫在这空间之中,发出不明确的信号,而那些本可以标准化的、明确的数字代码,也呈现着犹豫、空白的嘴脸。
aaajiao,《共识、地缘政治、链、电池》,2021年,LCD显示屏,亚克力组件,16 x 24 x 3.8 厘米,10秒
窗外是什么呢?生活的细节是唯一可说的了。我们看不清窗外,但可以看见窗户上aaajiao试图展示的更细碎的真实生活。肉,鸟,雪人,植物……季节与时间在这里都不值一提,只留下空洞的,残碎的细节。那也许是aaajiao第一次作为人而非用户的图像日记吧,他或许是一个爱逛公园的人,他可能喜欢植物,切开椰子的时候也费了许多力气,下雪的那天他堆了雪人。这些片段通过手机穿梭到菲林片上,最后透过窗外的光,与窗外的景色一起被展现。然而对我们来说,这些记忆碎片只是遥远且无关紧要的吧;但或许这一次,当它们没有被共享在互联网上去占据一次算力,而是在废墟之中发挥材料的温度时,也勾勒出了一个个小小的出口,让我们可以选择望,或不望。窗户上还有龟裂着、掉落着的糖纸,映射出眼睛曾经或正在凝望的光。生活、颜色和光都在摇摇欲坠,当它们连在一起时,是否就有力量去言说,就值得被看见呢?
aaajiao,《biubiu》,2021年,UV,菲林片,尺寸可变
炎热的空气中,展览里的塑料椅子、蒲扇、曝露的开关和插头,似乎都张着嘴,和这些细碎的片段、词汇、像素一起犹豫地向我涌来。窒息中,我仍然感受到来自日常也来自遥远的安慰。“我死于互联网”的展览海报上,一只微小的瓢虫在自行车上跟随着车轮转动——在高速和模糊的动态中,生命往往不被看见,但依旧存在。我还记得开幕那天,aaajiao从柏林与在展览现场的大家zoom连线——人的隔阂,空间的隔阂,不稳定的网络,远方的困境,它们在互联网上连接起来,化为一句不顺畅的“你好吗”。
《我憎恨人但我爱你》是aaajiao在2017年创作的影像作品, 同样是录屏的作品中,对话窗在莫比乌斯环的轨迹中循环,仿真机器人持续发出机械的问句。在那个世界里,互联网是平等、自由的,孕育着超越虚拟与现实的爱。而如今,当“我死于互联网”,还有多少残存的数据是可以被爱和被言说的呢?
xindi 是一位艺术家和写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