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相信世界上有鬼吗？

扬州八怪之一“鬼才”罗聘以一双能看见鬼的“慧眼”闻名，曾绘有长卷《鬼趣图》。他所看到的鬼是否如他画中的那般“颈或曲且高，身或短而偻”，我们不得而知。后世的研究者倾向于把他的画和蒲松龄的《聊斋志异》相类比，因两者皆是明清时期以鬼言志的典范。画卷和文字表面上在说鬼，实际讲述的却是人间的荒诞。当现实的压迫不可言说，人的不满无从诉诸，便只能说鬼话了。

这一期以幽灵为主题的LEAP的灵感缘起是一则微博上的奇闻。疫情爆发之后，在线网课成为海外大学授课的新常态。一名任教于美国高校的老师在得知自己课上的一位中国学生因意外事故离世之后，却持续收到这位学生提交的作业和测验答卷。这是一个极其忧伤的故事，里面萦绕着多重意义的幽灵；同学生前委托的网课代理在不知委托人已经离世的状况下持续履行着他们的幽灵业务，而作业的影子作者是一个具体的人还是流水线协作小组、抑或作业完全是机器生成，是我们无法参透的谜。这则鬼故事也许可以说是当下自动化内卷的社会的一个缩影。每个被庞大的资本秩序卷入其中的打工人都是机器中的幽灵；而在当代生活的鬼故事中，支配人类生活的那些不可见的怪力背后不过都是人类自身的行为轨迹。

鬼的意象在中文语言中有着非常丰富的应用。有些以鬼作为比方的修辞也颇为可爱，比如机灵鬼、顽皮鬼等等，和西方通俗文化中“善意的幽灵”一样，鬼并不都是充满邪气的。德里达曾在1993年提出“幽灵本体论”（hauntology）的概念，指出幽灵的意象在当代叙事中的积极意义在于刺激人的意识并呼吁采取行动。学者马克·费舍尔（Mark Fisher）受其影响，将幽灵学的概念延伸至文化批评领域。费舍尔在本世纪初的写作试图借助幽灵本体论的分析视角来解释为什么当代的音乐听上去和几十年前的无甚差别。而十几年又已过去，费舍尔的文本成为了本期LEAP中多位作者重要的思想资源和心灵指南。虽然看不清出走的方向、未来好似迷失，但幽灵本体论至少为当代文化生产毫无新意、主体性为幽灵般存在的现状提供了有力的注解。

所以，LEAP愿意相信世界上有鬼。这是一种主动的、创造性的信念。我们相信鬼在概念上的存在所带来的积极的隐喻的力量。这期LEAP试着把幽灵作为方法，剖析艺术创作和当代生活中那些不可见的作用力——那些“阴魂不散”，跨越边界、次元和时空，持续萦绕在我们今天的美学、意识形态和生活的各种界面之中的幻影。幽灵是一种想象力的载体，借其言志，幽灵的世界可以映射出人类社会的现实困境。正如人们近来形容离奇可怖事物的口头禅“阴间”：作为“人间/阳间”的对应词，其潜藏的却是词语使用者对“正常社会”、“正常行为”和“正常态度”的期许。在这期LEAP中，对阴间世界的积极虚构让我们得以畅想和排演无法在阳间兑现的诉求与理想，在世界地图上描绘出一个与现实秩序相异的乌托邦因之成为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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